燕綏點頭:“近來發生太多事,讓朕明白一些道理:世上人與事不是非黑即白。謝璚熱衷權力,甚至願意為了至高之位付出生命代價,朕從前不能理解,但現在明白,人各有志,男人都會有野心,他有他的驕傲與執念,事事追求卓越,不肯屈居人下。但除了權力,他好像只剩下你了,你比他的性命還要緊。他要上戰場,一方面是為了以軍功立威,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為你在陳國,唯有親自護衛你的安全,他才放心。”
為了一個人,奔赴一場戰爭,守護異國他邦。真的如此嗎?
裴良方想到幾個時辰前,謝璚對自己說:“你放心,有我在,沒人能傷你分毫。你放心采藥,戰火不會燒到江州。”
裴良方落下兩行淚:“我是不是錯了?我太矯情了,執著於虛名。他已經退讓了許多,我卻只顧自己。”
燕綏遞過手巾讓他擦淚:“人心易變,尤其身處皇權漩渦,望而生畏再正常不過。朕也曾同樣害怕過,想退縮,但嘉式給了朕足夠的安全感,他反覆自陳讓朕安心,雖然不能消除全部恐懼,但足夠朕大著膽子去面對。一段感情中,總要有人犧牲,嘉式為朕犧牲了許多,朕能做的便是以真心待真心,讓他的犧牲不被辜負,而他相信朕不會辜負他。朕擁有天下,但在情愛之事上,能夠依靠的只有真心與信任。”
“真心,信任……”裴良方喃喃,苦笑道,“我和他都是慣會說謊的人,要全然相信彼此太難了。即使說著真話,也總覺得還有所保留。”
“但你們也都是記性很好的人。”燕綏按了按裴良方肩膀,目光意味深長,“他記得你的生辰,你也記得他今年二十,從未上過戰場,脾胃不好。他是否真心,旁人無權評論,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朕想,他已經送過你最好的生辰禮了,晚上的宴席朕便取消吧。你好好想想,明日朕就要啟程回京,要不要同行,你自己決定。”
“陛下,我答應了胡來——”
“你不用現在做決定。”
裴良方默然回了自己的住處,阿術在那裡等他,雖然不說但神情滿是擔心。裴良方揉了揉孩子腦袋:“今天不上課了,去找你爹吧。”
阿術抿了抿唇:“師父,我不介意你給我找個男的師娘。”
“你這小鬼,胡說什麽。”裴良方失笑,“不許提這個,免得你爹以為我教壞了你。”
“師父,我說真的,喜歡他就和他在一起,怕什麽。”
“好了,你先出去,我沐浴完就歇息裡。”
把徒弟攆了出去,裴良方一件件褪去衣衫,將自己泡進溫熱的浴桶。
周身星星點點的紅痕如花瓣浸在水中。
溫水舒緩了腰腿的酸澀,消解隆冬嚴寒裡大汗淋漓過的疲乏。他閉眼,感受到體溫升高,僅僅是回憶,便又再度喚起欲望。
謝璚的確送了裴良方最好的禮物,他把自己毫無保留地獻上。在謝璚虔誠的目光下,身體太過誠實裴良方無法說謊拒絕,於是他選擇默認放縱。
但在理智即將潰敗之前,裴良方咬住了謝璚脖頸,嘶啞著嗓子:“你來……沒有讓壽星伺候人的道理……”
謝璚眸色一沉:“好,我也不能大著肚子去打仗。如果我能活著回來——”
“別說廢話,進來!”
謝璚用絕對的溫柔打開裴良方因為那段恥辱的經歷設立的心防,用體貼的伺候替換痛苦的回憶。
他吻著裴良方唇角,分不清苦澀的是他的眼淚還是自己的。
原來,彼此情願的歡好是這樣舒服。那次,即便是自己也只有不適沒有半點歡愉,他該有多痛。
謝璚緊緊擁著裴良方,在極樂中像孩子一樣哭泣:“對不起,對不起……生辰安樂,長命百歲。”
裴良方又換了一桶水才將自己清洗乾淨,看著那三十個精致的木雕小人,往事忽然湧來。
靖國四皇子從小便是君臣有目共睹的拔尖之才,機敏好學勤奮刻苦,用心正事從不嬉笑胡鬧。
當年裴良方入宮為靖國皇帝療養,偶然發現四皇子偷偷用檀木鎮紙雕刻小鳥——兄長有幾只會說話的八哥,分給弟弟們每人一隻,只有他嗤之以鼻不要。
裴良方那時候逗他:“木雕的小鳥又不會說話。想要,怎麽不直接說,大皇子會送給殿下的。”
“誰稀罕。”謝璚把小木鳥一刀劈爛,目光沉沉看著裴良方,“你要是敢說出去,本王殺了你!”
裴良方順手把上了謝璚手腕:“小手冰涼,脈象也糟糕,少熬夜,讀書也不急於一時。小孩子脾氣別太大,動不動冷著臉要殺人,一點也不招人喜歡,當心以後娶不到妻,沒人要。”
“你胡言亂語什麽!別以為你是父皇的客人,就能欺辱本王!”
“這孩子怎麽聽不懂好話歹話呢?”裴良方抬手揉了揉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腦袋,“多疑易怒對身體不好。做雕刻有助於平心靜氣,何況殿下做的如此精致,是好事,為什麽要怕陛下知道?多可愛的小鳥,弄壞了真可惜,不如送給我。”
“扔進火裡也不給你!”謝璚泄憤似地把裂成兩塊的小木鳥劈得更碎。
“嘖嘖,你這孩子。”裴良方搖了搖頭,“我這就跟你父皇告狀去,罰你做十幾二十個給我賠罪。”
謝璚憤然看著裴良方離去,惴惴不安大半日,擔心父皇覺得自己玩物喪志,半夜讀書都不能靜心,直到皇帝身邊的太監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