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像貓一樣的男孩,緊閉著眼睛,沒發出半點聲響,裴良方心頭一緊,在孩子腳底拍打許多下,男嬰才終於放出一聲微弱的啼哭。
裴良方暫時松了一口氣,但看著昏迷中的燕綏面色慘白瞬間精神緊繃,轉頭看向屏風外:“阿術呢!止血藥呢!你們進來做什麽?”
兩道嬰啼哭讓徐嘉式神情恍惚,一想到燕綏被劃開腹部還昏迷不醒,他喉頭便湧上一股甜腥,因此發不出任何聲音。
胡來還算清醒,高聲道:“我們消過毒了!我要取一些皇帝的血,比對血型輸血!”
裴良方聞言瞬間額頭青筋暴起:“輸血?胡來!”
“哎,我在!”
“誰叫你!別他媽在這胡鬧!”所有步驟但按照前輩留下的記載進行,但陛下好像格外不容易凝血,眼看著血流如注,裴良方竟有些眩暈,“從古至今只有放血,沒有給人輸血的!”
“今天就有了!再不輸血皇帝就要流血流死了!”胡來看著淌到地上的鮮血,胳膊肘猛戳徐嘉式,“弟弟你說句話啊!”
徐嘉式頭腦中快速閃過前塵往事。記起來了,他什麽都記起來了。
那年在冷宮,鮮血成河,將燕綏擁在懷中,親吻他汗濕的鬢發,徐嘉式就已經許下承諾:“從今以後,與卿同命。”
生同衾死同穴。
“輸血!”徐嘉式高聲堅決,“若陛下醒不過來,我亦追隨而去!”
胡來很快得到一盞燕綏的血,然後又取了王府內能取到的所有成年人的血,接下來就是比對血型了。
分離血清,要麽是自然沉澱,要麽用離心裝置。自然沉澱至少要半個時辰,肯定來不及。胡來從前沒少做離心,對操作步驟非常熟練,但沒有設備都是空談。
他又開始原地轉圈,急中生智還真讓他想出辦法來——在擺攤謀生期間,他賣過一種拉線飛輪玩具,這不就是簡易的離心工具?只需拉動抽繩就可以在片刻之間讓血液在高速旋轉下成分分離。
胡來的種種言論與操作,完全出乎徐嘉式認知,但此時他便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了,徐嘉式目光緊緊追隨他每一步動作,傾盡全力配合。
或許上天眷顧,在第一次比對中,徐嘉式的血液便沒有和燕綏的發生凝結,這雖然不能確定兩人血型一致,但至少不會在輸血時就要了燕綏的命。
“上天注定你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兩口子!”胡來激動不已,“弟婿有救了!”
阿術也拿來了反覆消毒過的鵝毛管和止血藥。
產房內,從未操作過輸血的裴良方握著鵝毛管,平生難得的對自己醫術不自信,反覆平複心緒,迎上胡來目光,在對方點頭鼓勵下,將徐嘉式和燕綏血管連接。
徐嘉式坐在床邊,滿眼都是摯愛之人,左臂輸送鮮血,右手與燕綏十指緊扣。
以我之血澆灌愛人生命之花。
陛下,從今以後,我們不僅是愛人,還是血脈相通的至親。
陛下,別拋下我。
嬰啼陣陣,襯得產房內更加安靜,仿佛連血液汩汩流動的聲音都能聽見——那是輸渡生命的脈動。
血液不斷由此及彼,配合止血藥,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燕綏臉上重新有了血色,呼吸也平穩許多,裴良方長舒一口氣,快速縫合傷口。
“沒事了,等麻藥過去,陛下就會醒來。”裴良方摘下羊腸手套疲乏至極,看看臉色慘白的徐嘉式,“至少還要三五個時辰,陛下才會醒,去看看孩子,好好休息一下吧。”
徐嘉式置若罔聞。
裴良方歎一口氣:“阿術,陪我去熬藥。”
阿術看得呆了,開膛破肚真的還能再合上,人還能活命!
這是近似仙法的醫術!
“嗯!師父!”阿術重重點頭。
裴良方帶走徒弟,叫上胡來:“你也出去吧……算你有些本事,今日多虧你了。”
看著燕綏脫離危險,胡來緊繃的精神也在瞬間松懈下來,周身被汗浸透,像剛從水裡撈出的一樣。
真的做到了!在這個時代、在陳國,剖腹取子,大人小孩都沒事!
出了產房,他張開雙臂撲向裴良方:“奇變偶不變!”
裴良方抬眼看見藏在遠處角落的謝璚,皺眉推開胡來:“說的什麽鬼話?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我警告你,要是敢詛咒我,我一刀一刀把你剮成肉片!”
胡來退開,兩次暗號都沒對上,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回想起徐嘉式說老王爺已死,瞬間神情嚴肅。快步喃喃道:“真的不是?這個時代醫術這麽發達了?”
——
產房內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和酒氣,幾乎讓人窒息。
或躺或坐,兩人仿佛處於靜止的時空中。
從午夜到凌晨,又到暮色四合,徐嘉式始終靜默地握著燕綏的手。
兩個孩子被抱出去了,產房內只有徐嘉式和燕綏兩人。
徐嘉式目不轉睛望著燕綏沉靜的睡顏,他真好看,從眉眼到唇瓣都是造化的恩寵,美得精致而脆弱。
不,陛下一點也不脆弱。他比世上所有人都勇敢,比所有人都堅強。
所以,他會醒來的。
一定會的。
情緒劇烈跌宕中,失去的記憶如潮湧一般回歸,徐嘉式回想過去三年往事,歷歷在目。
在最開始的時候,燕綏羞怯地喊了一聲「嘉式」,徐嘉式回一句「在呢」,面上波瀾不驚,但心裡已經知道,這輩子都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