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謊言多麽完美無缺,身體的微動作總是會把人內心深處的秘密出賣。更何況,這個蠢貨是個連說謊都說不好的。
軒轅澈看破卻不說破,只是不知何時,他的目光已經變得深邃不見底,然而千悅卻是看不見的。
馬鞭揚起又落下,馬蹄飛踏,一行四騎五人絕塵而去。
他們走後,林間走出一老一少兩人,正是莫先生和他徒弟。
“唉……”悠悠長歎似是自萬古昆侖而來。
“師父,您為何歎氣呀?”
“武能上馬定乾坤,文能提筆安天下。放眼陽寧,論文治武功無人能出其右。然,到底年輕,其一石三鳥之深謀還是比不得陛下一箭四雕之遠慮。”
第9章 折辱
五日後黃昏,涇天河上遊。
西風如筆抹金黃,暮彩霜煙染遠崗。
一行人踏馬而來,為首者頭戴銀鬼面具,正是軒轅澈。
軒轅澈勒住韁繩,千悅察覺到踏雪停下這才睜開惺忪眼眸,映入眼簾的是滔滔江河。
“參見殿下!”千悅循聲看去,面色微驚。四五十人衣著不一,有人衣衫襤褸,有人文人執扇,也有人綾羅裹身,作富商打扮,但千悅隻一眼便認出來了,這些都是軒轅澈的暗衛。
無論衣著樣貌如何改變,經年累月形成的氣勢都是不會變的。
密旨中說要暗訪,而一行五十人容易引人關注,行動不便,便分多路改頭換面再於此地匯合。在細節處縝密如斯,千悅不由得對軒轅澈側目。
然,千悅要是知道軒轅澈的全部安排不知又會作何反應。
軒轅澈讓暗衛免禮之後命令他們原地休整,自己則是牽著踏雪到河邊飲馬去了。千悅在他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凝視著軒轅澈似是怡然自得的身影十分不解。整整五日,星夜兼程才趕到這裡,怎麽突然就駐足不前了呢?
他不懂,只是覺得五日的辛苦不知所謂。在河邊尋了塊平整的大石頭坐下,他隨手撿了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往河裡拋去。
軒轅澈耳聞破風之聲,立時側身回望,同時一指內力擊出。
啪!
石塊應聲而碎,千悅登時瞪大雙眼愣在原地。四目相對,軒轅澈錯愕,他方才如臨大敵的一擊,結果這個蠢貨只是想朝河裡扔塊石頭???
恰此時,白羽信鴿滑過頭頂,尷尬的氣氛才不至於持續下去。風畔抬手讓信鴿落下,取了密信交予軒轅澈,二人小聲談論著走遠。
他們談論公務時千悅是從來不敢靠近的,軒轅澈本就厭惡他,若是他再被當成刺探消息的細作那後果簡直不堪想象。
他坐在原地,忽然覺得肚子餓,於是解下了腰間的抽繩小袋。裡面已經沒有荷花酥了,隻余零星碎屑,他將碎屑倒在手心,一點一點拈著吃竟也十分饜足。
突然,一張臉大的燒餅凌空而來,穩穩落在他掌上。他抬頭看去,軒轅澈站在他身側十步遠的地方雙臂抱胸,目視前方,整個人放肆又張揚。
“本王再窮也不至於餓著自己的奴才。”
千悅原本還想道謝,但一聽到“奴才”二字便覺得扎心,索性不去看他,餓虎撲食似的狠狠咬著燒餅,三兩下便吃進肚中。
軒轅澈自知千悅不領情,頓時覺得無趣,冷哼一聲便又走遠了去。
千悅天真以為今夜會無波無瀾得過去,但沒過一會兒風畔便過來尋他:“主上的鞋髒了,讓你趕緊去給擦擦。”
他心裡隱隱覺得不妙,但他更清楚自己忤逆不了軒轅澈。拍拍衣襟上的塵土,他便跟著風畔到了軒轅澈面前。
當他看見軒轅澈那雙沾滿了汙泥的長靴時才知道自己的直覺是多麽正確,但正確又有什麽用?終究是要面對現實的。
腳下的土地很乾燥,可見是多日未下過雨的,光是走路不可能把鞋履糟蹋成這樣,軒轅澈擺明了是要作弄他,倒是可惜了這雙雲錦長靴。
千悅情不自禁得皺眉,從自己的下擺上撕了一小塊,在他腳邊蹲下抬手便要擦,卻聽軒轅澈輕飄飄道:“跪著擦。”
河流上遊河面狹窄,水流湍急,棱角分明的石塊尤其多,踩著走路就已覺不適,若是跪下那便無異於酷刑加身。
千悅緩緩跪了下去,半身重量就這樣壓在了膝蓋上,髕骨和岩石的棱角之間隻隔了薄薄一層皮膚和下裳,他的肩膀頓時肉眼可見地抖了抖。
貝齒緊咬,他忍疼伏低身子將靴上髒汙一點點拭去,時間在疼痛中拉長了,漫漫不知所終。
“還不夠乾淨,繼續擦。”他正要起身的時候頭頂突然傳來軒轅澈調笑似的聲音。
手裡的布條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他隻好棄了它又撕了塊新的下來繼續擦。膝蓋處濕漉漉的,大概是滲出了血,加之跪得久了,酸麻脹痛聚在一處實在是難受得緊。
能擦的他都擦了,剩下的髒汙是泥漿滲進布料縫隙造成的,必須泡到水裡用皂角清洗才能去除。
千悅乾脆放棄掙扎,裝著在擦鞋的樣子認命罰跪。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漸漸匯成汗珠順著臉頰流下。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
暗衛們不知何時又生了篝火,熒熒火光照在千悅慘白的臉上竟紅潤得可愛,以致於軒轅澈絲毫未曾察覺他的不對勁。
突然,軒轅澈猛地站起身,放眼望去,不遠處正駛來一龐然大物——樓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