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招雖險,卻是一旦失去便不可再來的破局之機。
他不是宇文天縱那個心懷萬民的帝王,他只是孑然一身的軒轅澈,看似無所不有,卻又一無所有。
輕歎一聲,軒轅澈把千悅放到了一旁的軟塌上。
千悅睡得很淺,被他這一動作便醒了,澄澈眼眸直勾勾地凝著他,甚是不解。這個男人明明不久前還在折磨他,怎麽轉眼又對自己好了呢?
軒轅澈這種忽冷忽熱的態度令千悅陷入迷茫。但軒轅澈本人又何嘗不掙扎呢?
明明知道面前人的年歲比自己還小,明明清楚當年之事與他無甚關系,卻還是不得不遷怒於他,不肯讓自己對他動一點點惻隱之心。
更何況,種種跡象表明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天恩太子,軒轅澈卻還是不允許自己心軟。
憶往昔,北邙坡下,西黎驃騎大將軍尉遲刃以多勝少,將他的父親——陽寧柱國大將軍軒轅武斬於馬下;憶往昔,閔都城中,母親守著一座衣冠塚鬱鬱而亡;憶往昔,風雪路上,一封密信自西黎而來,他聽著噩耗徹夜不眠……
一顆心,在苦澀中泡的久了,即便得到糖,也不敢甜了。
軒轅澈逃也似的轉身離開,千悅望著他的頎長背影,竟覺得無邊蕭瑟。
第11章 震怒
天幕漸亮,晨光透過四合如意窗灑進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千悅安安靜靜躺在軟榻上,正對著天花板發呆。
船穩穩地行進,偶爾一點顛簸他已經不害怕了;傷口的血凝固結痂,也已經不那麽疼了。
當陽光照到他臉上的時候,他抬起手,望著指尖流露出的光芒突然覺得溫暖,暖到心裡那種。
陽光是有多久不曾照耀他臉龐了呀?
莫名的,心情開朗起來,他有點好奇窗外的景色了。
緩緩坐起身,推開窗,更多的陽光灑進來,照得屋內愈發亮堂。
探出頭去,兩岸山色同船下水流正不急不緩地後退,靜心諦聽,鳥鳴猿啼不時傳來。
於是,軒轅澈來的時候便是這樣一幅景象:他倚在窗邊,一手搭在窗欞上,嘴角帶著恬淡的笑意。
“喂。”
千悅渾身一震,回首即是啞然。
軒轅澈玄衣褪下,一身墨藍雲錦富貴又不失莊重。垂眸打量自己,衣衫襤褸,滿身髒汙,好像是生來就該被軒轅澈這樣的人踩在腳下的。
“主人有何吩咐?”他愴然一笑。“主人”二字像是心頭的刺,每次說出來都在提醒他已為他人奴,扎心的很。
軒轅澈不語,只是眼睛眯了眯,似乎是在蹙眉,而他身後的風畔則是一臉冷意。千悅忽覺不妥,主子站著,奴才卻還坐在軟榻上,他立時扶著榻便要起身。
“不準動。”
眼前閃過一團影子,瞬息間懷中便多了一淨白小瓷瓶。千悅怔怔然止了要起身的動作,雙手托起小瓷瓶甚是懵懂,思忖片刻便了然。
“知道該怎麽做吧?”軒轅澈的語氣不悲不喜。
千悅握緊小瓷瓶,垂下眼眸,乖順答道:“主人放心,我知道的。”
軒轅澈轉身入內,捧著一疊奏報的風畔隨即跟上。裡間的房門開啟又關閉,像是千悅的心境起了又落。
他拔開瓶塞,屏住呼吸,仰頭將此中藥粉盡數吞下。
……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軒轅澈額角青筋暴起,素來沉靜如水的眼眸此刻竟是滔天怒火。
嘭!
一掌劈下,大果紫檀幾案應聲而裂。
“主上息怒。”風畔立時跪地叩首,惶恐不安。自軒轅澈去到萬象劍宗時起他便隨侍身側,自己的主子是個多麽沉穩持重的人他再清楚不過,然而,越是這樣的人,發起怒來便越是可怕。
許久之後,軒轅澈似是冷靜了許多,滄桑又疲憊地說道:“退下吧。”
門開時,被驚醒的千悅往裡頭張望了一眼:大大小小、或冗長或簡略的奏報散落一地,空氣仿佛凝為實物,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不知何時,屋內已經燃起火燭,大概是入夜了。微涼的風透窗而入,凍得他直打寒顫。
他覺得腦袋暈乎乎的,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吃了軒轅澈給的藥粉,而後腹中如火灼燒,煎熬中便昏睡了過去。
阿嚏!
千悅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剛想屈膝將自己抱成團,膝蓋處便傳來皮肉撕裂的痛,他挪著身子將窗戶關上,這才好受些。
身上還很冷,而腹中火熱已經褪去,隻余下空空如也的饑餓。
突然有些相念那件不知是誰給他的外衫,只是可惜遺落在涇天河邊了,要不然,還能暖和些。
思忖時,軒轅澈推門而出,銳利目光第一時間便鎖定了倒在地上的白瓷瓶,瓶口是開著的,但視線上移,千悅的膝蓋卻還是老樣子,明顯未曾上藥。
窗戶已經關上,瓶內藥粉沒有撒在地上,那麽八成是被倒河裡去了。
果然,對賤人就不該心軟!
軒轅澈原本就在為濱州災情煩心,眼下又見自己的好心被浪費了,頓時怒火中燒。
千悅剛循聲回望,入目第一眼便是軒轅澈滿含怒意而來,脖子被掐住,天旋地轉之後脖頸處的壓力消失,他整個人都被摔在了地上。
“你——”軒轅澈指著他的鼻子聲色俱厲,但口中隻蹦出一個字便沒了下文。他想罵人,可他出身顯貴,自幼家教嚴格,後又師從名門,時至今日竟是罵人也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