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五日,數起來短暫,卻也漫長。
山中無歲月,蕭猊困在洞府之內,外間於他而言,似乎隨之隔絕。
他拿起木柴在地上看似隨意的描摹,心內卻將一部分人名過了一遍。
吱哇吱哇的蟬聲聒噪地懸在洞外,蕭猊放下木柴,似有若無的發出歎息。
歎息甫一落下,洞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小藥人清脆的聲音飄著揚著蕩了進來。
“君遷~~”
靈稚懷裡抱了一大兜新鮮的野山梨,他回來時就嘗過一個。
剛進洞,靈稚迫不及待地把最大的一個野山梨塞到蕭猊掌心。
“山後結了好多梨,個頭飽滿汁水充沛,你快嘗嘗。”
靈稚欣喜道:“我都洗過了。”
蕭猊低頭淺嘗一口,靈稚雙手捧臉,清凌凌的眸子笑彎彎的。
“好吃嗎?”
蕭猊頷首,眉眼幾分溫柔流露:“味道很甜。”
蕭猊受傷以後人清減了許多,俊美深邃的眉目愈發凌厲,偶爾靜靜看人具有攝人心魄的威儀。
靈稚彼時還不明白這種皇權威壓,偶然碰到,只會縮縮脖子,膽怯而好奇的關懷:“君遷,你怎麽啦?”
蕭猊面含淡笑:“無事。”
今日蕭猊卻有事了。
別看蕭猊成日坐在洞內跟個儀態清雅的神仙似的,暑熱時節一連幾日過,身子到底悶出汗來。
再經蕩在山谷的風一吹,再如何神仙般的人,都免不得帶些汗息。
蕭猊告訴小藥人自己想簡單擦身,洞內沒有沐浴的條件,用清水盥洗勉強度過。
靈稚時常因為貪圖涼快在山後的泉澗下洗濯,他把涼涼的手貼在男人手背,笑呵呵的:“我洗過~”
小藥人用皂葉洗浴,淡淡的芬香混著淺澀的藥味,湧入鼻息使人醒神沁脾。
靈稚用最大的陶罐盛了大半的清水回洞,他力氣不大,抱緊大陶罐走起來顛顛搖搖,進來時在石壁間磕碰一下。
蕭猊就道:“當心腳下。”
靈稚看不到腳底,注意力全在懷裡的大陶罐。半晌,才悶悶應一聲。
靈稚抖了抖酸軟的手臂:“水還沒滿,我用小點的陶罐再取些水回來。”
他起身要走,蕭猊忽然開口:“無需跑多一趟。”
蕭猊抬手:“過來。”
靈稚走到蕭猊面前蹲下。
蕭猊隱約看到個模糊的輪廓,蹲在眼前的影子小小的一團,他伸手,掌心準確地落在小藥人腦門,一摸都是汗。
蕭猊扯下衣袍的一條碎布替他擦了擦。
這身衣裳布料柔軟清涼,製衣時還用千日香等藥草香料浸染過,因此製成後衣上始終縈繞一股淡香。
蕭猊替小藥人擦去額頭和臉頰的汗,雖看不清楚,卻始終沒有粗魯的碰到其他地方。
靈稚吸了吸鼻子:“香~”
蕭猊要沐浴,總有不便的時候。小藥人特別殷勤雀躍地拿起皂葉為他擦背。
蕭猊背上前些時日刮拖的外傷已經結痂恢復得差不多了,有點癢,小藥人力道輕輕地擦拭,跟給蕭猊撓癢癢似的。
靈稚以前獨自在山裡無人說話,如今話卻不少,蕭君遷也變成了君遷。
“君遷,這樣可以嗎?”
“嗯。”
靈稚的手往下挪了挪,軟軟的指腹貼在肌理分明的肩背後。
還要再下探時,男人抓住他的細腕子。
蕭猊道:“好了。”
靈稚收起手心,笑著慢吞吞應了一聲。
蕭猊沐浴,穿上破條的衣物。
靈稚的洞府內沒有可以縫補的針和線,他不會狩獵,連用作穿補的野獸尖齒都沒有。
靈稚看著男人身上破成條的衣裳,在對比自己不襯身的灰舊衣袍,頭一次蒙生出什麽叫磕磣和簡陋。
他小聲囁嚅:“君遷,我出去一趟,會、會晚些時候回來。”
男人神色溫柔地“望”著他,沒有過問,叮囑他注意安危。
靈稚點頭:“嗯!”
正午時分,靈稚晃在山谷內采集藥草。
他采集了頭疼腦熱的藥草,驅寒止咳的,還有外傷敷治的。
靈稚顛了殿於他身形而言滑稽顯大的竹筐,將藥草洗乾淨後小心仔細的塞入筐內。
日頭落到樹梢之下,眼看晌午要過去了。
靈稚背起一筐略沉的藥草往霧清山的下山窄道前行,走走停停,日頭曬就折一片大樹葉擋在頭頂,渴了就從兜內拿兩枚果子吃。
他有時候不記得路了,就蹲在石塊上,等途徑飛過的山鳥們停在他身旁,大眼對小眼,少頃,山鳥們咕咕桀桀聲之後,靈稚才繼續背起竹筐朝山下的路走。
暑熱未消,村民都在樹蔭或者家中避暑。
靈稚走到距離霧清山最近的一座村子前,十余間屋舍坐落環繞,他到過此地,按著記憶,找到其中一戶人家。
屋舍內老婦似乎正在教訓小兒,靈稚站在籬笆門外聽了半晌,飄飄的出聲:“阿嫂,要不要藥草呀?”
屋舍內教訓孩童的聲音停下,走出一名穿著淺灰粗衣的婦人。
婦人上下打量靈稚,搖搖頭:“俺家不缺藥草。”
其實她是看靈稚的模樣,不太相信他能賣什麽好的藥草來。
靈稚點點頭,模樣漂亮乖巧。
婦人看少年又乖又俊,又見他穿不合身的粗衣,心下不免一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