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裡四處說著謝似道的傳聞。說他降伏了多少多少邪祟,幫助了多少多少百姓,其故事之曲折,情節之離奇,連謝似道本人聽了都瞠目結舌。
所以百姓們都說謝似道是在祭壇上羽化登仙了,而不是因殺害先帝而被處死,像謝似道這樣的聖人怎麽會去殺害先帝呢?
可就是這樣的謝似道,靈力天下第一的謝似道,仙風道骨的謝似道,一手將謝止礿帶大的謝似道,因兩國的陰謀算計丟了性命,他哪是什麽仙體轉世,就是肉體凡胎。
謝止礿眼淚落在魂歸上,抖著聲道:“我殺不了師父,我做不到的。”
“你可以的。”
“不!”謝止礿把魂歸狠狠扔了下去,痛苦道,“可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要我親手把你殺了?!”他已經哭得視線模糊了,盯著謝似道虛焦的身影,語無倫次地說:“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收集你的魂魄,看了好多好多很慘的事情,一度覺得這世界黑暗無比,但一直是你支撐我走下去,你告訴我心中有大愛便可以所向披靡——”
“事到如今,你卻告訴我,要我親手將你魂飛魄散!為什麽!那我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白費了!你讓我怎麽堅持大愛,怎麽堅持正義?!這世間最慈悲最公允,修成大道的你都不得善終,這正道行得還有什麽意義!”
“師父!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麽,為了什麽去匡扶正義,是為了雞鳴狗盜如馬武之流還是為了心狠手辣的帕卓之流?”
“師父,這天下好黑,我不想救了!”
“謝止礿!”謝似道暴喝。
白芒的四周變得昏沉一片,又突然升騰起烏雲,他們二人便站在了層層烏雲中間。雷電交加下,謝似道的怒吼宛如一道驚雷劈向了謝止礿。
謝似道從未發過如此大的火,他抖著說:“你覺得我修成大道了是嗎?”
“我沒有修成大道!”
“大道是無情道,是沒有偏頗的道。可你覺得為師,對你沒有偏頗嗎?!”
謝似道的話打得謝止礿措手不及。
謝似道仰天長笑,這聲笑充滿了悲鳴與憤恨,還充滿了不甘與悔恨。
“你覺得為師清清白白,是世間最為公允純淨之人……那我問你,那我為何知道梁祀帝沉迷修仙而不加勸阻,反而助紂為虐,助他煉丹?!”
“我明明知道一國之君偏愛方士,大興土木修建道觀與廟宇,會讓諸多百姓餓死,凍死,病死……可我都幹了什麽,都幹了麽啊?我每天睜眼看啊,看那每日又多了多少流離失所之人,多了多少凍死骨……在其位謀其政,而我頂著這國師的名號做了些什麽?!”
“去裝模作樣下山救一兩個人,救幾十個人這就夠了嗎?!我謝似道的罪孽,救幾百條幾千條人命,都不夠償還的!”
“謝止礿,你知道白日裡為師跪在道家諸仙面前,在夜裡輾轉反側不得安眠是為了什麽嗎?為師苦得睡不著啊!”
大雨傾盆而下,將對峙的師徒二人從頭到尾澆透。
謝止礿被謝似道這一通罵弄得徹底蒙圈,此時被雨水一澆反而冷靜了些,抬起眼睛看向看了二十多年的師父。
“師父,那你為何不早點說……”謝止礿嗚咽。
謝似老淚縱橫,將魂歸喚起來,重新放回謝止礿的手上。
然後雙手虛虛搭住他冰冷的手腕。
“為師望你一世懵懂,不知人事,保持純淨之心,或許終有一日能悟到大道,所以諸多事情都未告訴你。”謝似道說完苦笑道,“可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世間大概無人能悟到吧。只要與人有聯系,便無法做到無情。”
謝止礿垂眸:“是我沒用。”
謝似道搖頭,將謝止礿臉上的淚拭了,柔和道:“你知道為師為何要給你取名謝止礿嗎?”
“不知。”
“礿是夏商時期祭祀的名字,止礿便是停下祭祀的意思。”謝似道的聲音在雷聲中變得飄渺而又悠遠,“為師對你的期望自始至終都是——終止這世間的神魂之術。”
終止……神魂之術。
“師父……”
謝似道後退幾步,從烏雲處四面八方伸過來鐵鏈,將他四肢重新捆了起來。他看著謝止礿,目光炯炯道:“天下苦神魂師久矣,礿兒,師父未了的遺願,拜托你了。”
謝止礿提著魂歸,手卻抖得厲害。他盯著謝似道盯到眼底發沉,頭暈目眩,而出來的話已沙啞不成語調:“師父,你不要走,我——”
陡然間,整個空間猛烈顫動,將人心臟都要捏爆的靈壓又猛烈襲來。而那灰暗昏沉的空間被硬生生扯開了一道頂天立地的裂縫,邪祟竟要侵蝕掉謝似道最後的神智!
謝似道看到這一幕,將鐵鏈拽得哐哐作響,大喊道:“沒時間了,快!”
謝止礿提起魂歸,渾身顫抖,緩步上前。
縫隙裡露出帕卓半邊的羌族圖騰面具,黑霧化為大刀,就要將這縫隙砍得更大!
“住手——!”帕卓吼道。
謝似道嘶吼:“謝止礿!!殺了我!!!”
謝止礿緊閉雙目,身體靈力已不受自己指揮,一股腦地衝出右手。
他絕望慟哭,然後狠狠一刺!
刹那間,謝似道的靈識歸為寧靜。
暴雨停了,狂風停了,帕卓的黑霧停了。
再接著,整個空間又開始如巨浪上的風帆般猛烈晃動,從謝似道體內鑽出的邪祟之力仿佛要將謝止礿撕扯掰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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