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遙到底是年輕,再聰慧早熟,也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郎。他隻覺得整個世界觀都受到了衝擊,不敢相信自己和當朝帝後談笑自若了這麽多日,來時打了滿腹草稿,這會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薑還是老的辣。江嶽閱歷深厚,震驚一會兒後就鎮定下來:“草民眼拙,竟不識得陛下和皇后殿下。先前若有怠慢失禮之處,還望陛下恕罪。”
謝重錦呷口茶:“江先生不曾見過朕與皇后,我二人也並未露面,不識得不是正常?且即便不知身份,江先生也對我等禮遇有加,何罪之有?”
江嶽道:“陛下願與江家合作,草民不勝榮幸。只是草民有一疑惑,陛下何不將麻沸散自行推廣,何須借江燕藥堂之手?”
他年過半百,早已是人精。陛下和皇后殿下南下這麽久都不曾暴露身份,眼看著要到回京的時候,突然表明身份,找他們來顯然不是為了閑話家常。
定是有正事要交代。
這正事定與他的疑惑有關。
麻沸散的珍貴重要不言而喻,交給別人都不如留在自己手裡放心。陸雪朝先前將麻沸散交給江燕藥堂售賣,理由是自己沒有門路,藥物的審查批準,批量生產,招收人手,宣傳售賣,一系列過程都十分麻煩。會研發藥物,不代表會處理這些瑣事,所以要交由製藥成熟的江燕藥堂。
當時聽著這理由還算過得去,現在江嶽一看就知道那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那是當朝帝後,想做什麽不是一聲令下,底下人就能全辦好?這些瑣事何須他們操心。原本這交易,是建立在雙方各取所需的基礎上,可現在看來,陛下完全沒有這個需求,本就可以自己搞定,卻把機會給了江家。
陛下完全可以用皇室的名義推出麻沸散,別的不說,民心定然大為提升。誰還沒個疼痛的時候,用了藥止了疼,就會打心底感謝發明藥物的人。且麻沸散所得,全部都歸皇室所有,連那一分利都不需要分給江燕藥堂。這麽好的機會,這麽大的利益,陛下憑何放過?江家又憑什麽,得到這樣天大的好處?
憑他們做慈善麽?
江嶽相信陛下賞罰分明,或許會嘉獎,但賞金銀,賞田宅,絕不會是賞這麻沸散的一分利,這給的太多了。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江嶽堅信他得到了這些,就勢必要付出點什麽。
雲遙也是這樣的想法。他精通商人的算計,覺得陛下和皇后殿下這事太不符合利益至上的準則。
“好問題。”謝重錦放下茶盞,“朕若以長黎皇室之名讓麻沸散問世,的確可以造福長黎百姓,大收民心。只是麻沸散事關重大,已不是長黎人需要它,是所有人都需要它。”
止疼藥這東西,沒問世還好,大家都一塊兒疼著,一旦問世,就是天下人都不可或缺。一個受眾不算太廣的易孕藥,尚且能讓其他三國的人紛紛求購,更遑論止疼藥。江嶽可以看到這藥的前景,必然是普及到全天下。
雲遙鬥膽開口:“這不是正好?天下人皆需,麻沸散定能為陛下賺得盆滿缽滿,還造福了芸芸眾生。”
陸雪朝輕柔開口:“醫者仁心,以醫者身份,我自是希望天下人皆能免於苦痛。只是以長黎皇后身份,本宮卻不能讓這藥輕易流到異國。蓋因尋常病痛之外,這世上最容易受傷,最需要鎮痛藥物的地方,是軍隊。”
江嶽雲遙一怔。
還有什麽是比打仗流血受傷最多,最需要止疼藥的嗎?
沒有。
因為先前沒有止疼藥,每一場戰爭發動必將死傷無數——當然就算有,戰爭本身就會死傷無數,只是沒有止疼藥死的人會更多。
人畢竟是肉做的,不會刀槍不入,不知疼痛,像個機器一樣受了傷還能不知疲倦地再戰。士兵受傷,又無藥物鎮痛,養傷緩慢,就會喪失戰鬥能力,很多最後都熬不過去,疼痛更能讓人意志崩潰,軍心潰散,以致軍隊戰力大減。不然秦玉龍刺了那“女將軍”一槍,也不會總想著對方會不會疼痛難忍。
若有麻沸散,恢復速度就能快上許多,整支軍隊戰力提升何止一個檔次。
試想兩軍交戰,原本旗鼓相當,一方受傷了能立刻止疼治療,不出幾日又能精力充沛,另一方都是傷兵,忍著劇痛繼續作戰,贏的會是哪方?
所以麻沸散問世,另外三國的皇室都會坐不住。
“麻沸散若以長黎皇室之名發布,自能夠定下高價與他國貿易,可如夜郎那等世仇之國,長黎難道能夠同意貿易,讓夜郎買去治他夜郎的兵,治好後再傷我長黎的將士?”謝重錦慢條斯理道,“若長黎拒絕貿易,夜郎會不會發動戰爭,直接硬搶?長黎剛經歷天災人禍,禁不起戰爭消耗。”
陸雪朝緩聲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皇族亦然。此藥被掌控在一國政權手中,總會威脅到他國政權,不會被眾星捧月,只會成為眾矢之的。”
除非長黎強大到不怕他國的進攻。
但當下還不能。長黎還不夠強。政治與經濟方面才起步,軍事力量還很薄弱,還需要韜光養晦。
“若是夜郎國找江燕藥堂求購麻沸散,江燕藥堂該如何回應?”雲遙問。
給了,無異於叛國,被長黎唾棄。不給,他又怕江家被夜郎滅門。
他感覺這一分利……確實是江家應得的了,因為這他娘的是賣命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