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他曾經見過這些面容聊笑的模樣,後來又再也見不到了。
“背後有印!”又有人叫道。
烏行雪怔然回神,掃看過去。他近處的兩尊神像背後就有印記,位置對稱於前面的名諱、掌地。烏行雪彎腰用油燈掃了一下,發現那印記跟童子、童女像裡的是相對應的。
“果真是在供奉這些神像。”烏行雪低低自語,他又抬頭數了一下,發現這神像不多不少,剛巧三十三座,跟那童子童女像的數目全然一致。
就好像當初修建這座仙墓的人,希望他們即便不再是仙了,也依然有人伴行左右,不會沉寂孤單。
可這樣想來,那些被點召而來的百姓便說不通了。
他們為何會把自己塞進童子、童女像裡,又為何會把裡面的供印抓爛?就好像……那些供印沒起到安撫作用,反而讓什麽東西焦躁厭煩。
這處圓室並沒有很多油燈,越往深處,越晦暗不清。
烏行雪隱約看到,林立的神像盡頭,似乎還有東西。輪廓隱在陰影中,模糊極了,只能看見一處飛簷。
樓閣?
瑤台?
他下意識想到了仙都或許會有的東西,那些仙人曾經的住處。畢竟民間的墓地也是如此,會在墓裡修築一些像房舍的東西。
烏行雪握著油燈,朝那走去,正想一看究竟。
結果剛抬腳,就被人抓了手腕拽回來。
“別往前。”
蕭複暄按著他的肩,低沉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怎麽?”
“有陣。”
“陣?”
“嗯。”蕭複暄道,“我剛剛看了,這三十三座神像並非隨意立著,而是擺了一道陣。”
他話音落下,圓室裡就響起了慘叫和驚呼:“啊啊啊啊啊——”
那叫聲嘶啞中透著淒厲,有男有女,正是高娥他們的聲音。
烏行雪定睛一看,就見那些殘肢斷臂像是被某種東西吸引了,飛速朝前面那片晦暗爬去,然後掙扎著尖叫開來。一時間血腥味彌散開。
烏行雪幾乎能看見血珠直濺過來。
他手腕被抓著,隻得眯了眼偏了一下頭。卻感覺肩上一輕,蕭複暄瘦長的手隔著毫厘,擋在他鼻尖前,抵掉了那些濺上來的血。
蕭複暄撤了手,冷冷甩掉那些血珠,朝那片晦暗丟了一盞油燈。
霎時間,那片晦暗“轟”地燒起一片明火,火光熾白泛著藍,高可貫頂。
高娥他們被火光一燙,高叫著清醒過來,簌簌退了回來,不再往那片晦暗裡鑽。
醫梧生不顧斯文,大聲蓋過他們的尖聲嘶叫,問:“你們往那處跑什麽!”
“聲音。”
“我又聽到了神仙的聲音。”
高娥說。
那個托夢給他們,說東南西北還各缺一點仙氣的“神仙”?
烏行雪眯著眼,穿過那片明藍色的火焰看去,在火光慢慢落下的時候,他終於看清了那片晦暗裡的東西——
那是一座冷石雕琢的樓閣。
並非常用於供奉的仙廟,更像是誰的住處,有臥榻有屏風、有石欄也有飛廊,就像仙都的某一座瑤宮,但那瑤宮又緊連著一座高台,台上刻滿讖言。
讖言看不清,但那瑤宮上有個匾額,匾額上應當是有字的,不知為何被鑿去了。匾額只剩一角,余下的砸落在地,隱約能看到一個“風”字。
……坐春風?
“坐春風。”
烏行雪腦中閃過那三個字時,蕭複暄也沉沉開口,以至於他分辨不清誰在先。
“這是何地?”烏行雪靜靜看著那座高台,又看向那片飛簷。
蕭複暄沉默許久道:“廢仙台。”
烏行雪輕輕“哦”了一聲。
想必那些被廢的神仙,都曾經在那座刻滿讖言的高台上站過。一個廢仙的地方,怎麽取了“坐春風”這種名字,真是……平白辜負了春風。
這廢仙台修在這裡,意味再明顯不過了,一看就是用來警示某個人。
烏行雪想到這處圓室裡有三十三座神像,相比之下,就顯得那孤零零的雲駭像格格不入了。
寧懷衫和方儲對這三十三座神像依然反應極大,又吐又難受,想必這些神像上依然有一些仙力,應當是那些童子、童女像長久供奉形成的。
而他們兩個對雲駭像卻毫無反應,說明雲駭被真正格了仙名。
如此看來,這廢仙台警示的是誰,不言而喻。
烏行雪想起蕭複暄所說,當初雲駭被邪魔吞吃,死在了大悲谷。引得花信負劍而下,屠盡了大悲谷的邪魔,然後修了這座墓地,供了雲駭的神像,後來又陸續供了其他神像。
之前他就有過幾分納悶,既然師徒情深,既然要供奉死去的愛徒,為何把墓穴沉在地底,不讓凡人接近?
現在想來……恐怕並非是單純的供奉。
那道明藍色的火焰始終在燒著,像一道屏障,隔在眾人和那座廢仙台之間。
火光之下,那廢仙台就像一座墳塚,死死壓著塚裡的東西。
從那砸落的牌匾看來,那墳塚動過。
火光太盛,明明滅滅的光亮映在三十三座巨大神像上,映在他們半垂的眸間,乍一看,就像是眸光動過似的。
“師兄……我怎麽覺得那神像好像在看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