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裡,蕭複暄長劍一挑,一抹白色浮了起來。
烏行雪轉頭去看:“那是何物?”
蕭複暄接了,在指尖撚了撚道:“經幡。”
烏行雪愣了一下,這才想起眾仙之中,常用經幡的只有一個人:“……雲駭?”
“我先前不動這陣,是擔心無端驚動布陣之人。眼下陣局如此……”蕭複暄沉聲道,“花信一定來過。”
確實,大陣被毀,花信若有意識,必能感知到,不可能端坐不動。一定會想辦法前來。
倘若是別人來毀陣,花信無論如何也要擋下。可偏偏來毀陣的是雲駭……
烏行雪道:“怪不得挑了雲駭來。”
面對如今已是邪魔的花信,只有雲駭才有可能在交手中佔上風,將這陣局毀損至此。
“那花信呢?”烏行雪疑問道。
看這滿地狼藉,落下風的人恐怕下場不會好,只是不知會糟糕到何種程度。
“畢竟是亂線,匆匆趕來也只會是靈識。”蕭複暄長劍出鞘,四下掃看著,沉沉說道:“若是交手之下受了重創,靈識被打散反而歸不了軀殼,只會困留此地,恆久——不見天日。”
他說著,似乎探到了被打散的靈識,當即轉身,長劍橫掃之下,劍影四出。
散如浮塵的靈識在罡風裹挾之下聚於一處。
下一刻,金光劍影穿過那蓬浮塵悍然楔進泥石裡。
***
雲駭原本收攏經幡,直奔太因山去,想要趕往靈台。他想見一見靈台上的仙首,看著對方好好端坐在高椅上,身邊跟著仙氣化生的白鹿,掛著一盞照世明燈。
但他走著走著便慢下步子。
他莫名又想起了那句“愛徒”,想起殺招直貫下去時,那人看向他的眸光。還有那個匆匆趕來的幫手,脫口叫道“明無仙首”時,嗓音裡似乎驚慌大過算計。
更何況……
為何會有邪魔知道,一聲“明無仙首”能讓他心神不寧?
雲駭猛然刹住步子。
片刻之後,他轉身返往大悲谷。身形之疾,迅如雷電。
他此生從未趕得那麽快過,快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等到他回到谷底時,連眼睛都燒紅了。
他繞過彎彎曲曲的山壁,拐過最後一道崖石,剛巧看見天宿的金光劍影轟然落下。
劍鳴聲嗡然響起,震徹大悲谷底。
雲駭在那片虛影之中茫然僵立,良久才明白過來……
那是天宿上仙的詰問之音。
第104章 半生
早在世上只有神木、尚未有仙都的時候, 人間就已經有許多修士了。但那時候的修士各有各法,總是獨來獨往。少有聚集,也不成體系。
當時西南一帶以異術為主, 那裡的修士研習的多是傀儡、蠱藥以及奇門法陣。北邊自太因山往冕洲無端海一帶天寒地凍, 修士往往鑽研的是火煉丹藥、盤修以及符咒之術。而東南多戰事, 後來的修士則偏向於以兵戈刀劍入道。
兵戈刀劍總免不了切磋較量,加之東南多城鎮, 修士之間往來漸深,最早的門派就起始於此。
那些門派之中,有兩家延綿數百年, 成了後世仙門中頗有名望的存在。那兩家一者是夢都的封家, 一者春幡城的花家。
後世人隻知這兩大仙門離得並不遠, 算是世交, 往來甚密。但少有人知,這兩家在最初的時候其實同為一門。
封家和花家最初的先祖拜過同一位修士,跟著對方修習劍法。說起來, 也算是師兄弟。
雖是同門同源,但兩邊心性卻天差地別,以至於學出來的劍法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路數——一邊鋒芒盡顯, 一邊則溫吞如水。
花家是後者。
又因為同門同源,師兄弟各自成家, 各立門派後,便免不了常被提及比較——誰家聲名更盛,誰家修為更高, 誰家弟子卓犖不凡。
可那時候的花家毫不起眼, 不論同哪家比較都落盡下風。
修行中人提到花家,最常說的評判便是“天賦庸常”。
如此幾代百年, 碌碌庸常的花家終於出現了一個例外。
那是花家那一任家主的長子,單名一個“信”字。小小年紀就顯露出了絕佳根骨,在其他弟子劍招還背得磕磕絆絆、劍都拿不太穩時,他已經能以長枝同長老打一個來回了。
而他尚不滿七歲。
那時候世上常有傳聞,說誰誰少時靈慧又頗有仙緣,大了卻不過爾爾。
對於花家來說,被評判了百年的“碌碌庸常”,好不容易碰到這麽一個奇才,自然半刻不能放松,免得讓奇才成為那個“不過爾爾”。
於是,明無仙首花信那場詰問的起始,便是諸多重複而單調的記憶——
花家弟子修習都在弟子堂,家主另外幾位兒女也都與弟子們無異,常在府間玩鬧,唯獨他被安頓在劍場旁的高閣上。
那高閣共有數層,一層靜修,一層書室,再往下有藥堂和起居臥榻。在弱冠之前,他日日除了修習便是修習,除了每年歲末的敬拜之儀,幾乎沒有出過那座高閣。
家主也從不準許其他人靠近這裡,以免喧吵。
那些年裡,他見得最多的人,是一位教習法陣和方丹的先生。據說那位先生脾性嚴苛,總板著個臉,所以鼻旁有兩道深深的褶紋,看著就極不好相處。
據說從他口中聽一句誇讚,比登天還難,倒是訓誡從不離口。可他在花家的那座高閣裡卻恰恰相反,一句訓誡都不曾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