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狐看見他動了一下唇,聲音幾不可聞:“你說……誰?”
笑狐欲答,但想起方才花信的傳音,又將話咽了回去。
於是在雲駭眼裡,他只是步子頓了一下便攻殺上前,抽了雙刀欲斬經幡,像個急急趕來的幫手。
而笑狐又長了一張雷打不動的笑面,看起來頗有一番算計在心,就連剛才那聲“明無仙首”仿佛也只是故意為之,為了讓人分神而已。
只是……
雲駭眼裡的震驚未消,心臟猛然砸了一下之後便是無盡的狂跳,那是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好像他真的慌了一下似的。
可是慌什麽呢?
明無仙首此時應該正端坐在靈台十二峰的最頂上,身邊環繞著那些刻板規矩、小老頭子似的仙使、仙童。
至於眼前這個將要被經幡絞殺的人,雖然身形一樣板正,帶著仙門之風,但他周身都散著邪魔之息,大片的花枝紋繡從肩頸一直蔓到半邊臉側,顯得不倫不類、鬼氣森然。
這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找不到半分聯系。
就在雲駭分神的那一瞬間,被經幡纏裹絞殺的人似乎找到了破綻,反手便是一記回招。
霎時,數十道經幡同時響起了裂帛聲!
雲駭面容一緊,心道果然……
這一記回招證實了所有——那聲“明無仙首”就一道詭計,讓他分心露出破綻而已。
經幡撕裂之下,那個差點被絞殺的人在交錯的幡影中露出面容。他虛弱極了,卻露出了一抹笑。
那笑在這一刻帶著嘲弄之意,似乎在說“仙首的名號威力不減,居然真能騙到你”。
就是這個笑,讓雲駭確認自己被擺了一道。
因為明無花信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雲駭滿心思緒登時煙消雲散。
他面色一凜,一手挽過所有正在撕裂的經幡,一手悍然出招。
凌厲的身形如疾光閃電,從白色的經幡中一梭而過。
***
一切仿佛隔著生死輪回形成了一個圓……
花信肩背砸地,看著那道青衫長影帶著殺招直貫下來時,心想,這一幕同數百年前的大悲谷還真有幾分相似。
原來當年雲駭眼裡所見,就是這樣的場景——
親眼看著他負劍而下,穿過邪魔滿身的黑霧,握著劍柄狠釘過來。
只是當年雲駭被一劍釘穿時是笑著的。而如今,他卻笑不出來。
他總聽那位愛徒抱怨“博仙首一笑著實不易,當真難倒我了”,他始終頗有不解,直到此時才意識到,確實不易。
難為你了……
他看著雲駭從高處到咫尺,雙眸卻一眨不眨。
被殺招轟散靈識時,花信抬了一下手。
那隻手碰到雲駭背上的那一刻,靈識散如飛塵。
***
雲駭被飛塵迷了一下眼。
他合了眸再睜開,身下的泥石地面已然空了,那個布陣之人不見蹤影。
這是死了還是逃了?
……
雲駭有些茫然,他怔忪良久才站起身來。
數十道白色經幡成了碎帛,在方才殺招的衝擊之下推到了極高處,又慢慢飄落下來。
雲駭就站在那其中。
明明是接了傳書,敬守職責來大悲谷除禍的。明明對付的是邪魔,但他卻忽然陷入了空落落的茫然裡。
他四下環看一圈,忽然沒了追找的興致,一言不發拆了藤蔓毀了邪陣。
那藤蔓被他親手連根拔起時,他的心臟不知為何漏跳一下,那極種不舒服的感覺又來了。
他抓著藤蔓,看著那上面盛放的花枝頃刻皺縮、枯萎,耷拉零落,與泥石混為一色,隻覺得自己的仙力也被抽離了一股似的。
他蹙眉良久,掏了一封符書,憑空抓了筆在上面寫劃:「我在大悲谷碰到了一些異事,想求教一二,不知仙首在靈台還是在宮府?」
他將符書散出去,頃刻就收到了回音。
他將符書展開,上面是花信熟悉的字跡,寫著:「靈台,正當無事,有何異動?」
雲駭神色松下來。
他提筆回了一句:「碰到一個十分古怪的邪魔,說來話長,回去講與你聽。」
他散了符書,不想再在這大悲谷底多留一刻,連狼藉都沒清,便一個掠身離開了。
***
蕭複暄和烏行雪趕到大悲谷,躍進地底仙墓時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烏行雪朝長谷深處掠去時,低聲道:“我猜又是將將晚了一步。”
盡管有所預料,但當他們落到最深處,看到滿地狼藉時,臉色依然沉了下來。
烏行雪環掃四周,道:“封家如此,大悲谷亦是如此,上面那位算得精準,時間也總掐得正好,不早不晚,永遠只差一步。”
這種永遠隻錯失一步的感覺,與其說是戲耍,不如說是懲戒。
仿佛靈台天道在借這一個又一個地方,讓他們明白,有些爭鬥不能叫爭鬥,而是徒勞。
這就像在回答之前烏行雪的責問——
它要世間有善有惡,便有善有惡。要世間生死無常,就可以無常。它要換個人間,那就誰都不能擋。
他們一直試圖將亂線上的靈王引過來,讓對方親眼看一看那些端倪。但靈台永遠快他們一步。
如此下去,眼看著就要變成僵死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