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憑淵一呆,領會到對方話中意思,一顆心瞬間就像要跳出來,他止不住地全身發抖:“那麽,碧海澄心的寒毒……”
“算是解了罷。”奚茗畫道,語意輕松,微微含笑,隨即又補充,“當然,後面的診治也不能輕忽。我說,你們先別急著往裡衝,再怎樣也累了三天,讓他好好睡一覺。”
…………
洛憑淵站在原地,一時沒有動。他當然相信皇兄會好起來,從確認得到了雪蔓青果起,堅信不疑,畢竟奚谷主的醫術有目共睹,足以令人交托信任;然而,隨著期待達到頂點,恐懼亦然,因為日思夜盼、夢寐以求,故而無法克制地如履薄冰,唯恐破滅。他的心就像被一線遊絲懸在深淵上方,隨風飄蕩無處著落。最終踏上實地的一刻,宛如置身夢中,難以言述的喜悅衝刷內心,幾乎要衝破胸臆。
他低下頭,向奚谷主深深地拜了一拜,才慢慢走近瀾滄居。琅環下屬們聚在臥房入口,又怕擾到宗主,於極度歡喜中保持著靜默,欣喜之情就寫在每個人臉上。
但此時此刻,洛憑淵的眼裡沒有其他人,只看得到沉沉安睡的皇兄。他一聲不吭地走到床榻邊,輕輕搬了椅子坐下。
洛湮華身上已經換過柔軟乾淨的單衣,午後暖陽從窗欞照入室內,將他臉上沉靜的線條映得分外柔和,他睡得很安穩,呼吸輕而均勻,平日裡總是不自覺微蹙的眉心也變得舒展,仿佛終於卸去了沉重的負擔,得以安心休息。
洛憑淵在榻邊坐了很久,久到日影寸寸西斜,退去了淡金,旁人也在未曾察覺時悄然離去。他小心地伸出手,撫上那張依舊缺乏血色的清麗臉龐,觸手溫暖,能夠感到皮膚下細微而清晰的脈動。
四周靜謐安寧,世界上的一切仿佛已全部消失,隻余下這一間臥房,以及眼前的人。他抱住洛湮華,將頭埋在皇兄的肩上,哭了起來。
從江南到洛城,他一直沒有哭過,既沒機會,也無資格。但是現在,無需再顧忌什麽,他不在乎任何事。那片長久橫亙心底的荒蕪,終於籠上了青青草色,再不能將他吞沒。
皇兄不會死了,他會遠離碧落黃泉,不去任何地方,好好地活下去,一直一直。自己不會失去他了。
作者的話
恭喜賭憑淵會哭的菇涼贏了一毛錢。記得有筒子曾回帖說,希望靜王中的寒毒要經過很多波折才能解開,不要好轉得太順利。不確定地說,現在解毒,其實也算很曲折很艱難很虐身虐心了吧,畢竟如果繼續設置難關,這篇文簡直要增添一卷才能收尾了,默默地對手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若有情 下
洛湮華是被窗外嘰嘰啾啾的鳥鳴聲喚醒的。晨光熹微,房內一片靜謐,他在暖和的被褥裡動了動,費力地抬起眼睫,隻覺得全身上下就如剛剛被什麽東西重重碾壓過,徹底散了架,軟綿綿地提不起半點氣力。
初醒的暈眩還沒過去,他合上眼睛,斷斷續續地回憶起昏睡前的片段,時而寒冷如墜冰獄,時而像在烈日下跋涉過火焰山。然而比起之前每一度月中,這次的寒毒發作似乎很不一樣。他記得清冽微苦的藥氣縈繞不散,還有奚茗畫手中銀針插入肌膚的冰涼觸感。到了最後,撕扯般的痛苦逐漸止息,久違的安適包圍著他。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置身山野林間,旭日初升,松木清香在身周浮動,泉水流過山石,所有的創痛都得以撫平。
自己不知睡了多久,整個人就像剛經過拚死掙扎一樣疲累,又有種完全脫力後的放松,甚至是慵懶……
左邊肩膀有些異樣,像是濕了一片,他想觸摸確認一下,卻連根手指也懶得抬起。等到窗下長榻上假寐的洛憑淵過來查看,洛湮華已經重新睡著了。
奚茗畫不分日夜地忙碌了三天,累得不輕,早上破例晚起了將近兩個時辰。他踏進瀾滄居時已近正午,靜王也才剛起身,由於身上仍然沒有力氣,好不容易才完成了簡單的洗漱更衣,正倚在靠枕上慢慢喝粥。
“江宗主醒了,感覺如何?”奚茗畫如往常一樣看過他的氣色,伸手搭脈,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沒有再發燒。”
“谷主費心了,我覺得還好,就是,有些乏力。”洛湮華輕聲道,事實上,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缺少食欲,但今天上午對著谷雨端來的魚片粥,卻突然感到香滑可口,不自覺地多喝了半碗。
“你前陣子才大病一場,這幾日療毒又急了些,會虛弱無力也是正常的。”奚茗畫並不意外,笑了笑說道,“病去如抽絲,往後日子還長得很,徐徐用藥調理便是。”
洛湮華頓了一下,以他對奚大夫的了解,事關病情診治,最多是避而不談,從無虛言安慰,怎麽會冒出“往後日子還長得很”這般一聽就不可能實現的話?
但他對痊愈早已不存幻想,聞言也沒放在心上,微笑道:“說到用藥,前天夜裡我好像看見奚大夫將一塊黑色藥材溶在酒裡,飲下很是有效,卻不知那是什麽?”
他印象很深,洛憑淵遞上的物事只有指甲蓋大小,烏漆漆的像墨又像煤,明明燒焦了,入口卻帶著一股清遠的藥香;更重要的是,藥酒入口雖然嗆得難受,卻有著醇厚柔和的效力,竟然抵住了寒毒的來勢洶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