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棠梨面無表情地拿出洛憑淵給的糖荷包,丟了一粒松子糖給她,生無可戀地往床上一倒,拉過被子就睡。
什麽定情信物,五皇子分明是覺得她窘迫得太可憐了,才拿來安慰一下。但無論有多懊惱,內心深處仍然有一絲喜悅在緩緩蔓延,是像荷包裡的糖一般清甜的余味,她又見到洛憑淵了。
一覺醒來,杜棠梨沒能像以往那般將這次邂逅沉澱下來,留著獨處時慢慢回味。接下來數日,傳言滿天飛,將相遇情景描述得宛如親歷,不僅場景唯美,而且比她本人所知還要詳盡真切。五殿下的袒護之意再明白不過,一時間曾經的譏諷都轉了向。更有人說,寧王已經請求陛下賜婚,聖上還在考慮讓杜家小姐做正妃還是側妃,不過旨意下來只是早晚的事。
杜府的寧靜被打破了,上次杜棠梨入宮,家裡尚且沒受到過如此多關注,而今登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連杜蘅都沒想到自家在洛城還有這許多八竿子打不著的親友故舊。然後,杜棠梨接連收到了幾張來自王侯公卿內宅的帖子,對方不是誥命就是宗親女眷,言辭親切地邀請杜小姐到府中做客。
全家都被這陣勢弄得有些慌亂兼心神不定,杜棠梨更是頭痛。寧王多半只是出於憐憫或者心血來潮,旁人卻已聞風而動。照這樣下去,天知道會演變成什麽狀況。
其他尚可應付,她最害怕的是心裡會生出不切實際的希冀與幻想。每次想到這裡,她便有些欲哭無淚,也不知該惱賭氣亂跑被撞見的自己,還是偷聽了心曲後不肯默默走開裝沒聽見的寧王,或是別的什麽。
數日後,寧王遣來一名隨身護衛,正是曾經護送杜棠梨從皇覺寺回家的兩人之一,態度恭謹地向杜蘅呈上一封五殿下的親筆書信,內容很簡明:前事種種,本應上門拜望,然而近日實在事務繁多難以抽身,只有留待忙過這一陣。由於前次在皇寺作亂的賊匪尚未根除,為保安全,已經請旨將杜府闔家暫時遷入蘭台居住,如此便可受到大內侍衛保護。聖上業已恩準,不日便有旨意下達。請杜史官無需煩擾,安心搬去即可。
與禦花園一牆之隔的蘭台是修史的最高處所,只有品級較高、專門為當今皇帝撰史的兩位長史才有資格蒙恩居住其間。杜蘅供職多年,都是在有要事時才得進入,想不到有朝一日會被賜住蘭台,不由既感驚喜,又有些無奈。他同樣不敢多想,看來五皇子至少是準備照拂女兒的,這便很難得了。至於更多,誰知道是福是禍呢?
洛憑淵目前的確無暇分神,繼得知北遼三王子要來求娶丹陽公主之後,不過相隔幾日,夷金那邊竟然也有情報傳來,攝政王完顏灼派遣長子完顏潮出使洛城,此行目的非常明確:同樣要向公主求親。
遼人需要和談,相對還較為低調,夷金使節卻像是唯恐聲勢不夠大,不僅在出行時著意放出風聲,而且沿路渲染。半年前藝成甫歸的寧王將貿然求親的夷金來使逐出紫宸殿,當時言道:“若是夷金有人自認才華品性配得上丹陽公主,又無家室,可自己到洛城來,待能勝得了我禹周子弟,再提求親不遲。”
此次金人就抓住了這句話,完顏潮隨行帶著夷金所能搜羅來的眾多武林高手,還有自認才學功夫可堪與禹周翹楚較量的所謂才俊,正大張旗鼓地朝洛城而來。
收到消息,洛憑淵感到了事態嚴峻。夷金明顯是選在眼下檔口蓄意攪渾水的,來勢緊迫,與北遼莫非已達成了默契,共同對付禹周。即將進行的和談經此一攪,驟然複雜起來,不知會生出多少變故。雪凝的婚事成了各方較力的焦點,她一定會非常難受的。
念及此處,他心下既是恙怒,又有些發愁。如果林辰在洛城還好說一些,如今人還在歸途中,單憑自己去與容妃計議,要在倉促間將他與雪凝的婚約確定下來,只怕天宜帝不會答應。待到過幾日兩國要議親的消息傳到洛城,事情就更無轉圜余地,事關和約與禹周的聲名,唯有傾力應戰了。
他反覆思索,並無良策幫助皇妹避開這一劫。看來,這才是皇兄提前叮囑,要自己安慰雪凝的用意。
想到靜王的調養已經平安進入第十天,他的心情才略微放松了一些。不說其他,奚谷主的臉色最近和善了不少,可見對效果還是滿意的。
思忖間,沈翎進來詢問殿下是否要動身前往校場,洛憑淵才記起按照常規,今日要檢視靖羽衛的操練情況。這是他自己定下的規矩。而今衛所軍士擴充到三千人,原先的四十八騎衛雖有過傷亡,但業已增至五十二名,除了兩人尚在閩州未歸,其余都已召回京中待命。
品武堂與金鐵司此番該會全力出動,他微微頷首,起身向外走去,心裡淡淡想道,敢直接到洛城挑釁,須得給他們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才是。
洛湮華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未曾這樣放任地休息過了,無比奢侈。明知外面滄海橫流、暗潮洶湧,他隻管百事不理地吃了睡,睡了吃,幾乎像在冬眠。
連日來除了湯藥,每頓飯都是奚谷主吩咐的藥膳,帶著一種淡淡的奇異藥香,八九天下來,他感到瀾滄居內,包括自己身上,都快被藥氣浸透了。
晚間總能看到寧王,他有時不禁要想,憑淵在做什麽,可聽說了那些消息?但他還是忍住了沒問,洛憑淵的掩飾功夫還不錯,靜王最多能看出他在認真努力地不提到任何正事,但沒察覺他是否遇到了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