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些神神鬼鬼的說法,黎南洲過去二十年都不曾采信。
但到了當下的節骨眼,每一種離奇的可能都不受控制地飄搖在他腦海中,讓他忍不住方寸大亂,懼怕得焚骨摧心。
幼兒尚如此嬌弱,這小祖宗只有巴掌大點,從黎南洲心裡來說隻該看顧得更仔細。畢竟雲棠真出現了什麽狀況,皇帝其實也沒有真正有效的解決手段,王老到底也只是個瞧人的疾醫。
可是皇帝總不能讓宮中平日隻知侍候牛馬、卻也手藝不精的獸醫來診治小崽。
但又不是說他能控制得了雲棠平日的行為。
近來,黎南洲自己也逐漸意識到了:比起擁有雲棠的主人,照顧小祖宗的奶媽這個定位可能跟他的實際地位更接近——而這小東西有時候確實過分活潑了一些,行為也確實從不遵循常理。
可這也正是雲棠的迷人之處:他可能是黎南洲——不,他可能是許多人這輩子所能見過的最活潑靈巧、生動迷人的生命。
沒有人忍心將這樣一個熱烈美麗的生命關進以保護為名的籠子裡。
黎南洲也不會——他永遠都只會縱容雲棠。
他讚賞他的莫名其妙,嬌慣他所有的任性;他會為他的驕傲添磚加瓦,讓他能夠一直隨心所欲。
皇帝一揮袍袖,將軟綿綿昏睡著的貓崽小心地裹在懷裡,他掠過還匍匐在地上的宮人,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起身」,便大步流星回往清平殿的方向。
已吩咐人去請王太醫的秦抒隻來得及扒拉一下面色焦急的小桃,就帶著這忐忑不安的小丫頭急匆匆跟了上去。
只是慌忙趕來的王老心疼不已地捧著小埋汰研究了半天,也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
照王太老醫縱橫世間幾十年、甚至對無數飛禽走獸都有所了解的經歷來看,小祥瑞的心跳、脈搏、呼吸、瞳孔——這些最要緊的指征都沒什麽問題。
老人甚至掀開雲棠的小嘴巴看了看舌苔和那可愛的小白牙——哎呦,瞧我們這漂亮的小牙齒生得多健康啊——依然沒發現小祥瑞此刻昏睡沉沉的原因。
王太醫蒼老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揪起黏在雲棠毛毛上的碎瓦礫,痛心疾首地撥開幼貓的乳毛、仔細查看那小後背上細微的劃傷,再投向皇帝的目光就不自覺帶上了兩分譴責的含義:
“神獸身份貴重,但年幼貪玩,難免會不知輕重、一不小心就可能傷了自己。也不知陛下平日都是指派誰照顧的,還是當仔細些啊。”
其實這是老太醫借著老邁和一顆無懼犯上的慈心提醒皇帝的意思。但黎南洲這會兒等他的結論正急得要命,聞言眉頭微蹙,隻奪聲問道:
“神獸的情況到底如何,不知老太醫可看出個所以然來?”
王太醫暗歎口氣,還是老老實實回答:“神獸身上倒有幾條小傷口,但都不算危急。此刻睡得實應該只是累壞了,”老人家看向雲棠的眼神滿含一種年長者的愛憐,他不疾不徐地從龍床邊起身,輕輕摸摸貓崽的小鼻子:
“神獸還小呢,不該長時間沒有覺睡,今日是實在耍累了,這會兒才精力不濟。”
太醫雖這樣說,黎南洲提著那口氣卻還松不下去。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小崽今天的狀態屬實有異。
將王老送走後,皇帝沉吟了一會兒,還是對靜默侯立在床幔外的侍書女官開了口:
“秦抒,”皇帝眉目間沉凝如水,聲音卻放得極輕。
吞食阮系地下錢莊的計劃分明正緊鑼密鼓地行進,這影響整個大梁民生經濟的暗戰幾乎由每日勞於案牘的皇帝親自全程跟進,這幾日就要見得分曉了。皇帝此時此刻的心緒卻完全系在別處:
“依你看,祥瑞今日——是否有什麽明顯異樣的地方?”
倒不是說秦女官不關心床榻上那個毛絨絨的小東西。
但她這段時間掌理著由京城到宮中的消息流通,確實被錢莊大案多條並雜的明暗線佔去了絕大部分的精力,方才又已經聽到王老太醫親口說祥瑞沒有什麽大礙——秦抒剛剛其實是稍微走了神的。
而此刻皇帝的問話又顯得那麽新鮮——比起秦抒常聽到的「三號」、「第二份計劃交給廿七」、「白龍崗如何」這些冷冰冰的話語,此時黎南洲的征問簡直像這位陛下在跟她探討什麽私人感情困境。
但良好的工作素養很快讓女官接緒起頂頭上司的問題:
“若說異樣……”秦抒努力回憶著片刻前所聞所見的一切,給出了很有建設性的回復:“臣認為,與其說祥瑞在同陛下撒嬌鬧脾氣,倒不如說祥瑞是被什麽驚嚇著了。仿若祥瑞見到陛下前,情形就有些不大對勁。”
關心則亂的黎南洲先前是一頭扎進了某種思維盲區,而他那時又只看得到一隻小貓,哪怕此刻秦抒提醒了他,他也完全回憶不起方才的場景具體是怎樣的了。
“那祥瑞之前在做什麽?”黎南洲接過來童太監遞上的布巾,小心翼翼掀起被子給他床上的灰毛團擦拭起來,“那些宮人之前圍攏在那裡又是在做什麽?”
“回陛下,先前是居正宮的蘇嬤嬤正帶人整理歸進西庫房的貢品。”童太監接過話茬。
就是再給秦抒兩隻眼睛一對耳朵,跟皇帝奏報完同去尋貓的女官也不可能答出她沒經見過的事情,今日這差事原是童太監前幾日吩咐下去的,而剛剛這點時間也足夠這位已鑽研成精了的大太監把來龍去脈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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