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男人的腦子是空白的,劇烈的心跳聲充斥著他的耳膜,某種漲大又荒蕪的情感已經完全支配了他的軀體。
除卻那個貼著他的額頭、鼻尖,一路狼狽滾落下來掉進他懷裡的小毛毛,黎南洲當下好像已經感知不到世界上的任何事情。
也許是又過了很久——秋天的風慢慢吹上皇帝熱脹的皮膚,遠處隱隱傳來清越的鳥鳴,宮人的請罪聲充滿惶恐地在黎南洲身後紛紛落地。
一陣淡淡的刺痛從黎南洲身上蔓延開來——是他撲過來接住雲棠時,不可避免地被庫房後身低矮的灌木枝劃出的幾道痕跡。
這痛感這時才把所有的真實帶回到黎南洲的世界裡,後知後覺的暴怒、心酸、恐懼一時間蜂擁而至——
黎南洲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像這樣疾言厲色過。
或者這甚至是皇帝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著什麽發脾氣——就是對著他的心肝寶貝。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嗯?”男人一把揪住懷裡還沒精打采的小東西,寬大的巴掌未經太多思考便朝著小毛球落了下去:
“雲棠,看著朕。你到底在想什麽,你是不是真的缺了一點教訓?!”
第24章
疾風驟雨。
如果說黎南洲此刻嚴酷可怖的態度是疾風, 那他隨後落下的那一巴掌就是——
毛毛雨。
哪怕是在極度溺愛貓崽的小桃姑娘看來,陛下也就是朝祥瑞沾著灰的小屁股拍了一下,連她都要說這一巴掌看起來根本不解氣。
但是皇帝確實覺得自己已經相當凶狠了——畢竟雲棠還非常的小。它只是一個很小很傻、什麽都不懂的小東西。
他凶它做什麽呢?
雲棠早上想纏著他玩的。它在他腿邊繞來繞去, 偶爾還上半身立起用腦袋蹭過他的小腿, 讓正處理要務的皇帝都快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看他不理它,雲棠才悻悻跑開了,乖乖地自己找地方玩——後來它可能也只是想撒撒嬌,為早上的事同他鬧鬧脾氣。
小禍害可憐極了, 它好像也被剛剛的驚險遭遇嚇呆了,此刻就一動不動, 乖乖地窩在黎南洲懷裡, 被打了一巴掌也絲毫沒有反應。
這毛球實在髒兮兮的,它可能把庫房屋頂積年的灰都滾到身上了,從一個甜美精致的小神獸變成了一個落魄伶仃的小賴皮。
可是黎南洲絲毫不覺得嫌棄, 隻覺得小東西看起來更加可憐……
皇帝的怒火好像連多一秒也維持不下去了。他立刻就後悔了, 幾乎是用那種比雨滴落到地上更快的速度消解了方才摧傷他髒腑的脾氣。
他口中的教訓可能是世界上最虎頭蛇尾的那種教訓。但就是說:黎南洲認為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甚至效果好像有點太超過了——從被接住到現在,小崽怎麽都安安靜靜的,毫無反應?
實際上就在從脊檁背側掉落的那一刻, 盤旋在雲棠腦海中的一切疑慮終於如雲煙般散盡了。
那時候雲棠心裡隻升起了一個念頭——是了, 在所有催逼向他的喧囂消失後,他就會落下去。
然後呢?之前呢?然後呢?
龐大而虛無的陌生感好像突然把小貓裝進一個真空的罩子裡。
他的一切,他從來都拒絕去認真思考的一切——姓名、記憶、形態、身份認定, 好像全都不能成立。
他其實早就知道了他存在本身的荒唐。只是他長久以來都選擇了怯弱的逃避。
他哪裡是什麽應天子人臣祈告而來的神獸?
他就好像是一個,硬生生被什麽存在編造到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其實從本質上來講, 雲棠並不是個會鑽牛角尖的性子, 但世上有生命的造物總要確認自身的合理性。任何有智慧的存在都不能懷疑他自己。
所以處於完全頭腦發懵的狀態下, 貓崽也確實沒感覺到落在身上那一巴掌。
他被黎南洲接到懷裡之後就不會特意去確認周遭的環境了,黎南洲的懷抱就好像是小貓每天睡覺玩耍發呆的被窩——因早就確認了絕對安全,所以在這裡會變得更加遲鈍呆憨。
當雲棠本來就被無解的心事支配時,黎南洲架勢不大的動作根本得不到貓崽的反應。
小貓只是突然覺得有點困了——對,他是有點太困了。
他今天也太久沒睡了。
也許睡一覺才是對當下困境的最佳處理。
就像是終於被熟悉的氣息包圍後,貓咪立起的耳朵尖尖突然收到了一個神秘的放松指令——
小毛球的腳爪一瞬間都泄了勁,軟踏踏地在皇帝手腕上垂下來,那絨絨的小胸脯和綿綿的嫩肚皮都微微蜷縮起來,軟弱無力地貼著男人攏住他的手心。
小貓的眼皮也要黏住了,黎南洲身上獨有的那種淡淡的木質香正從四面八方鑽進他發澀的眼睛裡,熏得他睡意升騰,幾乎瞬間就墜落進一個安寧無風的夢境。
他這樣一秒入睡不要緊,本來就正在嚴重焦慮中的皇帝被他嚇得手都微微抖了一下。
從皇帝的角度看,這狼狽的小崽子不像是睡著了,貼切來講更像是昏了過去。
——怎麽回事?是這小東西滾落下來時刮到哪裡,撞壞了?
——是不是方才他情急之下手重了?
——還是這一番變故把小家夥嚇著了?
在相當遙遠的回憶裡,黎南洲好像嘗聽聞有年長者告述:幼兒魂魄不穩,不能驚嚇衝撞,否則容易邪侵入體,輕則哭鬧不止,重則休克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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