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洲卻並沒什麽反應。
在秦抒去找王奇人後沒多久,皇帝偏過頭示意房內的其他人也退下。寢閣內一時間便完全空了下來,貓崽那極微弱的呼吸聲和肚皮處一點規律起伏倒顯得明顯很多。
黎南洲繼續像怎麽也看不夠那樣盯著這小小的寶貝,他的目光如有實質一般落在雲棠有點乾燥的鼻頭、落在耷拉著的耳朵,落在那可憐極了的受傷小爪——在紗布邊緣,塗了藥的細軟絨毛被濡濕成狼狽的枯黃色。前爪短密的絨毛委屈地倒伏在緊繃的竹簽底下——這一切顯現在小貓身上,卻宛如凌遲著他。
只要看著這小貓,看著雲棠身上輕輕搭著的像小玩具一樣的薄絨毯,看著小崽頰邊蹭上的一點灰塵,皇帝就心疼得無以複加。
他簡直在此刻感覺到一種來自四面八方、拚命擠壓他的恐懼——可能因為這個毛毛東西實在太小了,小到整個世界似乎都過於危險、對雲棠充滿了威脅,就連空氣中都隱藏著不知名的敵人密謀傷害他。
黎南洲甚至能稍微感覺到一點瘋狂的眩暈:他實在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想要吃掉他。
吃掉他,把這個讓自己束手無措的小家夥完全吞進肚子裡。從此所有的風霜刀劍都不會摧折他,所有的詭秘惡意都無法奪走他,甚至來源於自己本身的——低微而醜陋的患得患失,也不會讓黎南洲再失去他。
雲棠——他對於他來說實在太好了。
雲棠就像一個困在深宮裡的、貧瘠、枯乏而可悲的皇帝永遠也無法想象的那種禮物。哪怕黎南洲已經把這個小東西捧在自己手心裡了,他還是為這種盛大的竊喜感到害怕。
這不是他本來能夠擁有的一生。
……
——這不是他本來能夠擁有的一生。
初一要開學的雲棠快醒來時,小心翼翼伸手觸摸他眼睫毛的少年黎南洲腦中滑過了這樣的想法。
這個被他一手照顧長大的小孩子一天比一天更加漂亮了。在這家鮮有人光顧的落魄福利院,偶爾來到這裡挑選孩子的家庭無一例外都想要選擇雲棠——哪怕這些夫妻一開始根本不準備考慮像雲棠這麽大的。
討人喜歡簡直就是雲棠還不會運用自如的天賦,他根本就是無差別地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管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
而在小雲棠來到的第一年,黎南洲還誠心誠意期望過雲棠能去到一個好人家,他希望新的養父母能夠像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媽媽那樣愛著這個小家夥。
可雲棠才拒絕了幾次,悄悄摟著黎南洲的脖子說了幾回「舍不得」,這樣的祝福幾乎很快就變得偏私而狹隘了,向來溫善可靠的黎南洲日夜貼身照顧著這個隻比他小三歲的粘人精,親愛之情根本無從避免地催生出了佔有欲——他可以對他更好,最好,他可以比所有人更加疼愛他。但難道他不能擁有他嗎?
他沒辦法再溫和地看著雲棠投進另一個讓他更依賴的懷抱了——少年黎南洲無比驚恐、無比坦然地意識到了這個。
從那以後,黎南洲幾乎變本加厲地溺愛著這個同在貧窮福利院的小孩子。而他也真的有能力去溺愛他。
雲棠上學背的小書包會是新的,雲棠的文具盒裡會有最時髦最酷炫的轉筆刀,雲棠夏天的傍晚總有一整根小布丁可以吃,雲棠還有一個又高又會打球的、在高年級很有名的哥哥。
下雨天的巷子裡,這個「哥哥」一定會背他。那時候還很乖——還很能裝乖的小豆丁奮力舉著對他來說太大太吃力的紫粉色女士傘,就會聽到「哥哥」說:“乖,遮好你自己就行了。別使勁舉著,一會兒你該叫大風刮跑了。”
被妥帖照顧著的孩子這時就會說:“我給哥哥撐著。”
當然,在黎南洲的嬌慣下,漸漸真的能撐動這把越來越破的女士傘的雲棠性格也越來越惡劣。沒過兩年,他下雨時偏偏在人家背上轉傘,甩得兩個人都一臉水花。
而黎南洲要是批評雲棠,越來越拿捏「哥哥」的小壞蛋就會咬他。
少年幾乎是甘之如飴地把這個所有人都伸手想摸,他卻偏偏過來抓自己一巴掌的漂亮小貓慣壞了。
可黎南洲完全看不出雲棠身上有任何一點點缺點——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樣。
畢竟這個小孩還那麽小,而他能展現、或者說輻射他迷人之處的場合還是有限的,他在陽光福利院中,多少能得到葉老師等人的保護,又有黎南洲這樣一個頗靠得住的保鏢貼身看護他,尚無人知道被這種稀奇的美麗與可愛吸引來的惡意能有多惡。
“你不能等我放學了。”
在初一開學的早上,小雲棠難得又顯出一點怯生生的樣子,他有點舍不得,悄悄伸出小手把黎南洲的書包帶一拉。
“高中放學晚。你放學就跟著家在禦裡小區的同學一起回去,放學就回去,知道嗎?”黎南洲不放心地囑咐著。
一個暑假都膩在一起的兩個人馬上就要分開了,小孩沒再嫌這老哥磨嘰,他乖乖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同樣百般不放心的黎南洲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初秋的清晨裡,少年白襯衫的邊緣幾乎在陽光中融化。小孩子摟著門邊的鐵杆踮起腳,看著黎南洲的背影,突然生出了一個非常妙的想法:
既然他放學早,黎南洲放學晚。那他不就可以去黎南洲學校門口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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