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掌筆看來, 今日這場禍事全然是他的錯, 在看到小貓身上摔擦出來的那點血跡後,他對自己的怨怪簡直達到了頂峰,而隨之一起回來的黎南洲同其他隨行人員的構成也讓老太監意識到了什麽——縱使對於今日發生的這件事, 皇帝到現在還一字未評價。
可近似的情況卻讓老太監跟黎南洲一樣, 難免想起了多年前因先帝的鴆毒而哀毀神傷的柳妃。皇帝千防萬防著這樣的可能, 可他低估了一隻像雲棠這樣的小貓對於自己的所有物會有著怎樣的執著——恐怕對於他們偽裝出來的所有假象,祥瑞都已有所覺察。
偌大的寢殿內正有十幾號人來回奔走,卻沒有任何人發出響動, 寢閣內簡直像是在上演著一場默劇, 而這一整出的主角卻無知無覺地昏睡著。
隻還在隔間外理事的侍書女官正跟王太醫用很低的聲音彼此交談。
而他們此刻在談論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老朽都已驗看過。這幾味輔藥的年份、品相都極好。跟先前開的藥方正相合。陛下連著服用三日,則余毒可清,又不會對肝氣有所損傷, 當無後顧之憂了。”王太醫確認完畢,便蓋上了手中端著的細窄木盒。
這固然是個好消息, 連秦女官的表情也跟著放松了一下。只是想到內間門裡頭的情形, 那一點輕松又很快消失殆盡了:
“王老多年來都為陛下調理毒素, 終於等到最後這一步。原本這一兩日就該徹底解決阮氏遺禍。偏偏在這檔口出了祥瑞的事,恐怕陛下一時間也顧不上這個……不管怎樣,我待會都進去將此事報知,端看陛下作何安排吧。”
說到這裡,秦抒手指緊了緊,本來被差事佔據的思緒也不由飄到了裡面那受傷的貓團身上:
“祥瑞真的沒事嗎?”女官忍不住地追問老太醫:“既然頭部沒有受傷,祥瑞突然這般昏迷不醒,實在叫人擔憂害怕。”
“依老朽看來,除卻身上的摔傷,祥瑞應當是沒有大礙的。”
只是話雖如此說,王奇人緊跟著卻輕輕歎了口氣。可對上秦抒探尋的神色,老人僅是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作為疾醫,王太醫當然也被告知了一些來龍去脈。既知始末,又曉得祥瑞不同俗常、通曉人欲七情,對於貓崽在得知真相的當前呼吸微弱、彷如陷入深度昏迷的情狀,王奇人便有了自己的猜測。
不過就算他並沒有把這點想法說出口,恐怕裡面那位皇帝也是心中有數的。
縱然王老太醫無法通過一隻小貓那細弱奇亂的脈象分析出什麽鬱氣攻心之類的表征。
但類比在猛然的震驚哀懼之下心氣大傷的人類,恐怕一時間除卻讓祥瑞自己通過睡眠養回元氣、平複氣血,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舉措。
老太醫從心裡面搖了搖頭,十分不認同皇帝一直想方設法隱瞞、讓心思細膩的祥瑞疑神疑鬼下橫加揣測、更加害怕,到最後叫貓崽被從旁處聽來的惡毒謬誤所誤導的做法。
兜兜轉轉,最後造成的結果反倒和皇帝盡力避免的情形再次重合。
他歎了口氣,將藥材的樣品放到自己手邊顧著,目視著侍書女官扣了扣內間門,又閃身走進去了。
“暗三二今日午時到了京城,兩下交接後,便馬不停蹄將衛今扶尋得的所有主材輔藥俱送到陳掌宮處。藥材方才王老太醫已驗看過,說千俱方如此便可得了,他那邊隨時都可以調配好湯劑,以備您服用——還請陛下示下。”
秦抒進來時,除皇帝以外的人都已退得差不多,唯有童鶴衣幾人還遠遠地候在寢閣。她當下略作猶豫,還是暫摒除雜念,上前將這件她心裡最要緊的事報給皇帝,而她也做好準備等黎南洲擺手讓她退下。
但有點出乎她意料的是,從西宮回來的一路一直很沉默的皇帝居然沉吟了一下。
等黎南洲再張口時,他的聲音有點啞:“秦抒,這事你親自去督辦,叫王奇人立刻準備起來吧。等藥熬好了就給朕端過來。”在皇帝說話時,他的眼神完全是鎖在那小貓團身上的,後半句話他說得很輕,大概並不是給手下聽的——“朕不會再拖了。”
他這番話講完,秦女官倒微微楞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並因為皇帝的態度感覺到了些許的振奮——秦抒這種性格的人是很討厭上司身上有諸如「中毒」、「生病」這種負面狀態存在的,這種不定性就好像一層灰影、也在長久以來一直蒙罩著她。
平心而論,皇帝身上的毒就像系在她身上太久的一件複雜、重要、決定權卻不在她身上的差事。
如果這件差事中途「爆雷」,她的努力、她的辛苦、她的全部事業、乃至她的性命可能就全完了。
因此在這個長逾七年的「項目」終於能「竣工」的黎明前夕,她很不喜歡夜長夢多。
就比如祥瑞今天出的這個意外——和王奇人一樣,女官心裡也不是一丁點都不埋怨皇帝陛下。
只是作為下屬的她地位太卑微,又不能像另一個時空的明星粉絲那樣、還能對隱瞞關鍵問題導致自己心肝寶貝受傷的「家屬」橫加辱罵。
她甚至在走之前還出口安慰了皇帝一句——雖然她剛出門就為這種過分肉麻的行為後悔了:
“陛下別擔心,祥瑞他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不管私下裡怎樣腹誹自己老板,這畢竟是侍書女官的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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