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要去插秧,元裡吃完早飯後,照樣勸了楚賀潮一句,“家父的田地在農莊邊緣,深入林中,路遠偏僻,弟弟不如就留在農莊裡。”
楚賀潮笑了,他帶著黑皮手套的修長手指摩挲著韁繩,軟硬不吃,“嫂嫂這說的是什麽話?身為一家人,兄長又不在,我怎麽能看著你獨自乾活?”
這是元裡第一次從楚賀潮嘴裡聽到“兄長”這個詞。
他這幾天也打聽了一些消息,傳聞中,楚賀潮和楚明豐的關系並不怎麽好。據說楚賀潮曾經快要死在戰場上的時候,楚明豐還在上京城中請同僚喝酒吟詩,服用五石散。消息傳來,小閣老神色變也未變,歎著氣同友人笑道:“是生是死,那都是他的命。”
話罷,一杯酒水一飲而盡。
人人都說多虧了楚明豐與楚賀潮都是一個爹娘,楚明豐才會盡心盡力為楚賀潮湊夠軍餉運向北疆,如果不是一個爹娘,他絕對不會管楚賀潮的死活。
自從元裡嫁入楚王府後,他時常能在楚王與楊氏的臉上看到悲痛淒涼的痕跡,但楚賀潮卻從來沒有因為他快要病逝的哥哥而露出悲容,甚至顯得格外冷漠,無動於衷。
然而此刻提起楚明豐,楚賀潮的語氣倒還算平靜。
元裡若有所思,“既然將軍這麽說了,咱們就走吧。”
*
元裡深知說話的藝術,七分真三分假混在一起才真假難分。他所言父親喜歡種田不假,在農莊有塊田地也並不假。只是這塊田是元裡所屬,處於靜謐山野之中,四處群山環繞,泉水叮咚,在田野旁,還有一個簡單粗陋的小木屋。
頗有幾分閑情野鶴,世外桃源的悠閑。
田裡已經被引好了水,到達地方後,元裡脫掉鞋襪,便卷著褲腳下田栽秧。
楚賀潮看著他熟練的動作,眯了眯眼睛,走到了樹影下坐著休息。
元裡手裡抓著一把秧苗,插完一看,秧苗板板正正,排成一道直線,看著就漂亮極了。元裡心裡升起了滿足的成就感,精神百倍地繼續乾活,但乾著乾著,成就感就變成了疲憊。
昨晚沒睡好的後遺症跟著顯露,元裡時不時站起身捶捶腰,埋頭乾到了眼前發黑。他站起身抹去頭上的汗珠,轉頭一看,好家夥,一畝的田地他才栽了二分。
如果要他一個人乾,乾到天黑都乾不完。
元裡低頭看著水面,晃了晃腳,水田蕩開了幾道波紋。有幾隻蟲子在水面上飛速略過,趴在秧苗上靜靜看著元裡這個傻蛋。
正午的陽光被厚雲遮住,天氣燥熱得令人口乾舌燥。
元裡口渴,他一步步走到了岸邊,拿過地上的水囊,看著頭頂的大太陽歎了口氣。
累倒是可以忍受,只是這熱度,真是讓人心中煩躁。
來的時候,元裡隻帶了林田一個小廝。因為他跟楚賀潮說過自己這是為父盡孝,所以也不便讓仆人幫著他一起下田種地。這會兒快到正午,林田知道他有中午吃飯的習慣,已經回農莊給他拿午飯了。
偌大的山野之中,只剩下他和楚賀潮兩個人。
元裡一口喝掉了半個水囊的水,瞥了一眼樹底下悠閑躺著的楚賀潮。
他頓時不爽了。
元裡走到樹底下,泥腳踢了踢楚賀潮的腿。
楚賀潮睜開眼,低頭看著褲子上的泥點子,眯著眼看向元裡,眼神有點嚇人。
元裡皮笑肉不笑,“都是一家人,將軍,起來給我乾乾活?”
他一張白淨俊俏的臉蛋這會兒也被曬得通紅,汗珠子黏在眼睫上,剛剛才揉過的眼睛發紅。頭髮絲黏在脖頸臉側,顯出幾分向著長輩告狀的委屈可憐。
楚賀潮剛想嘲笑地說以孝順揚名的元公子就是這麽給父親盡孝的?但話沒說出來就被他不耐地咽了下去。男人起身,往田地裡走去。
元裡本來還以為他會拒絕,愣了愣,追著男人的背影看去,楚賀潮已經下了地。
楚賀潮種田的手法要比元裡想象之中的更為老練,元裡站在埂上光明正大地休息偷懶,但楚賀潮看了他幾眼,竟然也沒說什麽。
元裡怎麽說也是他的嫂嫂,有楚家的男人在,種田下地本就輪不到元裡去做。
元裡舒舒服服地在埂上坐了一會,差點就這麽睡著了。等到楚賀潮栽了快一半,他才慢悠悠地又下了泥地,跟在楚賀潮的身後偷懶。
低頭插上一個秧苗,抬頭就會看到楚賀潮汗濕的後背。
汗珠從發絲滴到後脖頸,衣服浸濕了一大塊,透著股汗臭味。元裡眼睜睜地看著一隻蟲子飛了過去,趴在了楚賀潮背上。
“啪”的一聲巴掌聲,楚賀潮臉色鐵青地回頭,“你幹什麽?”
元裡眨了眨眼,“有蟲子。”
楚賀潮額頭鼓動兩下,還沒說什麽,天邊忽然傳來兩聲悶雷,猝不及防的,天地猛地暗了下去。
下雨了。
田裡的兩個人匆匆跑到了小木屋裡,剛跑進去,驟雨猛得降下。如白霧一般磅礴,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水泡。
疾風湧起,吹得木門猛得撞上了牆壁,泥灰簌簌落了一地。
剛剛的燥熱渾然不見,冷意霸道地襲來,元裡不由打了個寒戰。
楚賀潮拖著個桌子過來抵住門,皺眉走到窗前看著外頭的瓢潑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