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琅剛才的動作,明顯是在學阿虎,也不知道“團子”兩個字是在稱呼他,只是笑嘻嘻地衝烏宇恬風扮鬼臉,然後咯咯笑倒在凌冽懷中。
烏宇恬風不想三番兩次被乳臭未乾的小孩打擾,一吹口哨叫來阿虎,不顧凌冽阻攔就提著小孩的後衣領將人塞給阿虎,通人性的大老虎穩了穩身形,叼著小孩就一溜煙跑沒影。
凌冽:“……”
去炸堤壩這事,不算大也不算小,往小了說,是帶著炸藥、點燃引線,跟放煙花炮仗一樣沒多少難度;但往大了說,這事兒在戰局中極重要,就算舒明義能將人引到地方,堤壩不毀、河水不泛,戎狄照樣有辦法讓他們潰不成軍。
軍中其他人凌冽都不放心,想來想去還是讓烏宇恬風跟自己一起去比較好。
不過最後,烏宇恬風還是點了一隊百十來人跟著上了堤壩。
倒不是小蠻子放寬了心,願意讓旁人擠進他同他家哥哥單獨相處的時間裡,用他的原話說,就是——漂亮哥哥怎能淌進泥漿裡,那麽重的炸藥更不能壓彎了霜庭哥哥的腰。
他這番胡說八道,自然引得他話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漂亮哥哥”狠狠揍了他一頓。
鼻青臉腫……實際上,只是臉頰上微微紅了一小塊的烏宇恬風由此找到了借口,坦然地往凌冽身後一躲,他好手好腳,卻扒拉在凌冽背上,理所當然地支使一眾小勇士——
“我受傷了,所以這一串炸藥你們扛,對,沒錯,還有那一擔黑的。”
他說得太理直氣壯,勇士們依言行動了一會兒,才覺出幾分不對,他們自不能反抗自家大王,卻多少有些委屈而苛責地拿眼神瞄他。
烏宇恬風看也不看自家勇士,隻將下巴擱在凌冽肩膀上、摟著他家哥哥搖晃。
凌冽拱了拱肩膀,小聲笑他,“……羞不羞啊?”
烏宇恬風正想說不羞,眼神一閃,卻忽然在他們所在的堤壩對面,看見了一道騎著瘦馬的影子。
他斂下眉眼,戒備地慢慢站直身子,將凌冽護在了身後。
而凌冽也注意到了對面的人,他皺眉,隱約覺得那個身影看上去有些似曾相識。
青州高升的紅日斜斜灑落,像是一道從天穹中砸落的斧子,將整個世界半歪著劈成了上下兩半:一半是煙雲疏散的碧色天穹,一半是江水滾滾降落的堤壩和黃色高山。
而在這青黃交界的地方,雲層落下的陰影中,噠噠馬蹄帶出了一個雙頰凹陷的中年男人,男人眼下是病態的淤青,兩腮上因高熱而有些泛紅。
即便他發髻歪斜、身上的鎧甲沾滿血汙,凌冽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對方。
“……”他沉默片刻,從烏宇恬風身後走出來一步,聲音頗有幾分艱澀,“韓……”
那人神色複雜地看了凌冽一眼,一躍下馬,踉蹌一下跪倒在地,衝著凌冽咚咚磕了三個頭,“罪臣韓鄉晨,見過北寧王。”
凌冽神色複雜地看著跪在泥水中的人:
他從前喚他“韓大哥”,後來,憤憤罵了他許多年“叛徒”。
猶豫半晌,凌冽拽著烏宇恬風,扭頭便走。
反是跪在水中的韓鄉晨抬頭,嘶聲急喊道:“王爺——!”
凌冽頓住腳步,沒回頭。
韓鄉晨看著他頎長的身形,看著他在風中微微飛揚的墨色長發,又看了看他穩穩站立的雙腿,終於哽咽著開口,道:“不管您……信不信,戎狄簡先生已勸那大王,將大部分軍隊撤回了京畿,並著人……從旁策應,繞道青林,想要奇襲大軍……”
凌冽眉心一跳,轉頭,目光凌厲地看向韓鄉晨。
青林距離他們大軍駐扎的距離只有數十裡,若讓戎狄偷襲,軍中損失慘重,還會連累青州百姓。
韓鄉晨目光淒然,還是維持著雙膝跪地的姿勢,“您若不想慘敗,還是盡快調動人馬回防。”
“哥哥憑什麽信你這個叛徒?”烏宇恬風再次擋在凌冽面前,“你當年害了鎮北軍不夠麽?”
韓鄉晨憔悴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他囁喏著嘴唇,隻小聲道:“您信也好,不信也罷。我……我……”
他似乎想說點什麽,可接觸到凌冽那戒備、苛責的眼神後,最終垂下了眼眸,搖搖晃晃站起來、重新上馬,退回了他走過來的對岸小樹林中。
烏宇恬風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追上去、動手結果這個叛徒。
結果凌冽拽住他,衝他搖搖頭。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舒明義已離開,蘇青也勸走了附近百姓,兩部首領、青州和秦州太守皆已調度、埋伏:此戰必打,容不得他此刻退縮。
凌冽心念閃動,極快做出了決定:
“讓你的人守在這裡,還是按原計劃行事。你跟我下山去,我們帶著守軍盡快拔營。”
青林附近有座高山,遠看過去樹蔭並不繁茂,但山中小路眾多又有怪石嶙峋,正好能做一個掩藏之地。凌冽也沒拆掉軍帳,隻草草帶走了要緊的物資和輜重,留下了一個空蕩蕩的大營在原地。
烏宇恬風乖乖陪著他走,心裡多少不是滋味,“哥哥,你還敢信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