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則是看著棋盤上盤桓的陣勢, 最終歎了一口氣,“決定了?”
凌冽點點頭。
“可是……”定國公壓低了眉心,多少有些不明白。
小皇帝凌玜棄城而逃,待擊退了戎狄,定要將他捉回論處,幾位王爺身處中原腹地,自然沒有北寧王統兵的功績,此刻,只要凌冽點頭,定國公和麾下武將,都會願意擁他稱帝。
滔天權柄、山河天下,垂衣拱手可得。
可凌冽今日前來,隻字不提天下朝堂,隻同他擺了一局《草木譜》。
此譜是前秦苻堅率兵犯晉時,晉國的征討大都督謝安一邊同自家子侄下棋,一邊排兵布陣、胸有成竹:
在外戰場以少勝多,贏下了著名的淝水之戰,以八萬人之兵力擊退數八十萬人大軍*。在內棋局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可謂絕世棋譜,進退有度、布置精密,既有攻心,又有巧計。
先帝文弱,因病不幸早逝,膝下隻得小皇帝一人,可惜此人愚魯,為人剛愎自用,棄城而逃失卻民心。凌冽雖為小皇帝的皇叔,又被迫和親、為人男妻,但無論文治武功還是為人處世,定國公都覺得他更出挑一些。
老人擰眉看凌冽,凌冽卻恰好偏著頭,看了看房簷上垂落的雨簾,笑著說了句不相乾的話,“天涼了,時候也不早了,他該來接我了,定國公,告辭了。”
定國公剛開始,還沒明白凌冽口中的“他”是誰。
可府中家丁恰巧來報,轉頭就看見遙遙一柄油紙傘,傘下正是一綹過於炫目的金色長卷發。老人吹了吹胡子,終於在凌冽身後掀翻了棋盤,轉身過去、再不看凌冽一眼。
凌冽好笑,略拱了拱手,就腳步輕快地走向烏宇恬風。
天下再好,也不如心上人。
凌冽走過去,不等烏宇恬風問就先搶了傘柄,他側了側傘面擋住定國公府中諸人視線,踮起腳尖來親了他家可愛的小蠻子一口,而後,捉了烏宇恬風的手,就將他帶離了大門口。
“咦?”烏宇恬風忙扶住傘,疑惑的聲音隔著老遠也能傳入定國公耳廓。
老人起身,憤憤看著他們離開。
他跺了跺腳,惱火地將手一背:原以為是明主再臨,誰料卻還是個癡情種!
有了軍士和百姓的支持,蠻國大軍在江南等了三日,就集結到各地前來馳援的兵馬數十萬記,浩浩蕩蕩的人群布滿在平坦開闊的原野上,粼粼甲光亮耀四周青山。
凌冽和烏宇恬風並肩策馬,一道兒立在陣前。
新扎的點將台上,尹元老將軍披甲戴兜鍪,難得地同幾位老將軍一道兒登台,其中就包括凌冽同舒明義一道兒並肩作戰在江南的,那位槍法極佳的養老將軍。
舒明義依舊牽著他那匹棗紅馬,背著長槍,滿面肅穆地站在蠻國大軍一側。
他身邊是小勇士索納西,還有桑秀那位來自遂耶部的心上人,遂耶部原不在烏宇恬風點將的范圍之內,但他專程過來央了烏宇恬風,讓他答允帶著他一道兒上京。
烏宇恬風念及桑秀的好,便破例答允了他的請求。
舒明義的左腿上,綁著厚厚的繃帶,他的傷一直沒好,孫太醫勸過多次,希望他能靜養休息,可舒家兩兄弟伏誅後,舒明義就變得沉默寡言而執拗,依舊逢戰必上。
最後孫太醫沒了辦法,只能每日過來給他檢查,同毒醫一道兒改良了他的藥方。
點將台上,尹元的陳詞慷慨激昂,三軍憤慨,勢要殺入京城、同戎狄決一死戰。
凌冽卻故意沒上台,隻同烏宇恬風一道兒策馬站在蠻國大軍當中,遠遠看著眾位將軍斑白的頭髮、還有被風微微翻動的胡須。
“哥哥你不上去嗎?”烏宇恬風偏頭問。
凌冽笑著搖搖頭,一躍翻身上馬,“不去了。”
戰前點將,一國主帥是必上的,即便一言不發,也該往台上站一站,能提升不少士氣。
烏宇恬風看著騎在馬上的北寧王,心中一閃而過的是他在欽敦江畔、持弓擊殺乾達的英姿,他雖不知凌冽為何不上點將台,但哥哥決定好的事兒,他就覺得是正確的。
於是小蠻王淺淺一笑,也跟著翻身上馬。
兩人在軍中策馬並肩、相視而笑的樣子,正巧被點將台上的定國公尹元幾個看見,老人眯了眯眼睛,正在陳詞的聲音都頓了頓,最後他輕咳一聲,在心底暗歎一氣——
罷了,人各有志。
就在他們準備出發時,又有一隊人馬,從海上趕來,他們形容憔悴、戎裝也極亂,不等尹元皺眉,為首一人就撲通跪倒在凌冽馬前,他臉上帶著血汙,雙手上還捧著一個紅漆裹的箱子。
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後,他朗聲叫道:“罪臣宮中禁軍指揮使王亮,特來投誠、奉上惡首!”
凌冽勒馬,抬手讓眾人停步。
指揮使王亮打開了懷中箱子,裡面赫然是一顆小小的人頭。
看清那人頭的五官面貌時,凌冽倒抽了一口涼氣,那盒中,裝得分明是小皇帝凌玜的腦袋。
王亮面色蒼白,雙目中都拉滿了血絲,他伏地將小皇帝的腦袋舉高,朗聲道:“此人自私,不顧京城百姓安危棄城而逃,實不配做天下君王!小人等從前襄助惡人,如今隻願能投誠貴軍為馬前卒、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