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停下來,將燈放到一旁,用手緊緊護住絲絹。
結果一低頭間,就聽見大殿內,傳出了他父親阿奴律國王的聲音:“……只要能復活瑟魯提,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米莉亞一驚,緩緩放下了預備敲門的手。
瑟魯提是她的弟弟,十七歲時,不慎溺斃在欽敦江裡。
大殿內,年過四十的阿奴律國王斜倚在金座上,而她的母后瑪黑,正在給他添新的燈油。殿內的光線明亮起來後,瑪黑才看見案幾上攤著一張羊皮卷:“……苗人來信了?”
“嗯,要我們幫助緝拿黑苗巫首。”
瑪黑一愣,而後臉上露出幾分擔憂,“那您打算如何應付?”
“瑟魯提是我唯一的兒子,我自然不可能同苗人合作。”
瑪黑微微松了一口氣,但臉上表情依舊繃著,“可苗國勢力強悍,您這樣,若他們一舉攻城……”
阿奴律歎了一口氣,將妻子攬過來,“為了瑟魯提,我會死守到底。”
瑪黑伏在丈夫懷中,看著他堅毅的面龐,心中湧出一股感動,但她還是幽幽歎了一口氣,小聲勸道:“其實大王您正當盛年,國中又多好女,您何不封一位貴妃,又何愁沒有王子?”
阿奴律皺了皺眉,“本王此生隻得你一人,此事休要再提。”
瑪黑動容地看著他,眼中蓄滿了淚花,她輕輕點點頭,將腦袋枕在丈夫的胸膛上,卻還是忍不住道:“……其實米莉亞聰慧,能處政又善用兵,您何不……”
“女兒有什麽用?”阿奴律卻粗暴地打斷了妻子,“將來都是要嫁人的,只有兒子,才是我蒲乾王朝最合法的繼承人。”
瑪黑愣了愣,最終只是輕歎著,依偎在丈夫身側。
兩人相擁的身影,還有他們所說的那些話,全部一點兒不拉地落在米莉亞公主的眼中、耳裡,她站在門口僵了半晌,而後緩緩地蹲下身去拾起了那盞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夜風撲滅的燈。
明明夜風已止,她卻止不住地打寒噤。
任她再好,也比不過已經死去三年、刁滑頑皮的弟弟。
○○○
蒲乾城外,欽敦江上遊。
隔開南境和蒲乾國的高黎山陡峭險峻、山脊高隆,並流的三江將南北蜿蜒的山脈縱切成極苗條的一縷。山風呼嘯,布滿茂林的山上漆黑一片。
山北靠近山頂的一片杉樹林中,隱隱透著一星半點的火光。
火光來自一個依山而建的寨子,寨子的大門用禿杉樹乾搭建,正中橫梁上懸掛著一枚木雕的上弦月,月亮兩旁環繞著祥雲紋和重瓣層疊的牡丹花,看上去簡約又精致。
寨子不算大,容納不過百人。
杉木製成的小樓和樹屋中央,是一座下沉的圓廣場,廣場中央是一株漂亮的大樹牡丹*。火紅色的花朵即便在黑夜中,也是分明豔奪目。
樹下聚集著幾個身穿深藍色沾染筒裙的姑娘,她們皮膚偏黑、身量瘦小,長發高高盤在腦後,腦門前扣著一頂大大的竹編鬥笠,鬥笠有疏密:稍稀松的、還能看見姑娘的臉,密一些的、便只能看見鬥笠表面的彩繪。
“今天那個姑娘生得好美!”其中一個姑娘開口,“可惜受傷毀了……”
“不過她能被路易親自照顧呢!”另一個雙手擰在一起,語氣有些羨慕。
“嗯?”前一個笑她,“那你再偷偷劃傷自己腿一次啊?路易肯定會溫溫柔柔地給你拿藥的。”
後一個姑娘臊得面顯紅暈,她惱火地追著姐妹打了兩下,等人連連告饒,她才有些不甘心地坐到樹下,靠著大樹牡丹棕黃色的樹皮,輕聲道:“可惜路易終有一天要走,不會留在我們淺淵寨裡。”
她的姐妹愣了一瞬,似乎不滿她這樣泄氣,便蹲下來揪了她的臉龐一下:“不試試怎麽知道呢?!再說了,之前來的那些阿伯們多半到年齡都要回去的,路易至少還要待十多二十年,你還有機會!”
姑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心動,但又忍不住懊惱,“……今天我就應該留下幫忙的。”
“哈哈哈哈,那你晚歸被寨主婆婆罵時,我可不幫你!”
“你討厭!”
……
兩人打鬧嬉戲的聲音在空寂的深山中尤為明顯,很快就模模糊糊地傳到了離寨子不遠的一處尖頂小樓中。小樓用石磚壘砌,窗戶皆用西來的琉璃碎片拚貼而成,正門木製,上頭雕刻著繁複的花葉紋。
晚飯時,乾達終於弄清楚了救他的兩個隆胎蒙身份:
將他從水中救出來那個紅發綠眼睛的,能說一口流利的苗語,名字是約拿。而他身後那個金發藍眼睛的少年,名路易,他們都是輾轉從天竺來南境的傳教士。
乾達在內心翻白眼,同樣的說辭,他十七八年前就聽過。
這種番邦異僧,信仰著一套與南境、中原完全不同的神明,直言天上有個全知全能的天父,為了拯救人間疾苦,竟將自己的獨子獻給了世人*。
只要是信眾,這群番僧就會將你約為兄弟、親人,他們面容和善、做事不求回報,只要你信奉天父和教義,就會得到他們無條件的支持和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