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下,又意有所指的道:“當然,我也一樣。”
江熠聽出來這話還是不留情面的拒絕,心知肚明事已至此便應該見好就收。
他一貫擅長察言觀色,能堅持到這個地步對他而言已經算是惹人厭煩的死纏爛打了,這幼小的少年心裡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就到這裡吧,你已經竭盡所能了,現在這個結果也早有預料不是嗎?
可是不知從何而來的執拗像一個怪獸一樣掌管了自己的身體,竟讓他在這一刻連句話也將不出來,他就這樣僵硬著自己的身體一路無話的跟著遊無止走完了這段路。
山河曠野,洞天福地。
遊無止恭敬地立於金玉樓閣前,清聲道:“弟子無止,求見師尊。”
門扇自開,此地因靈氣濃鬱自帶飄渺霧氣,恍惚間真讓人以為誤入九天雲中境。
無量仙師正拿著個酒葫蘆在白玉棋盤前自己和自己對弈。
他也不意外遊無止會來,笑呵呵的衝他道:“快來快來,老頭我正愁一個人玩著無聊,你來和我手談一局!”
遊無止歎了一口氣,上前接過黑棋,心思卻不在棋盤上:“師尊分明知道我是來做什麽的。”
無量仙師先行落子,並沒回答他,反而衝著江熠笑呵呵的道:“閑來無事,解解悶子。耽誤不了你們的事,小孩,我把你未來師尊借走,你不會在意吧?”
江熠聽見「未來師尊」幾個字,那還有什麽不願意的?巴不得他們下的地久天長,整個人點頭都點出殘影。
遊無止有些著急:“師尊——”
“不急。”無量仙師眼見著他就要落偏黑子,拍了他的手一下。
“阿止啊,還記得你引氣入體時,為師教過你什麽?”
這具軀體引氣入體時遊無止還沒穿過來呢,可是不知為何,無量仙師這麽問出來的時候,他便自然而然的清楚了答案:“凝神靜意,抱守元一。可是,師尊——”
無量仙師又打了他一下:“戒驕,戒躁,先隨我下完這盤棋。”
遊無止有一肚子焦慮不吐不快,卻被無量仙師對棋局的執著不得不先把旁的摒棄,開始認真對弈。
他本來以為自己這一肚子憋悶不發泄出來勢必滿腔野火燎原,可是等他認認真真開始下棋的時候不知不覺便心平氣和了起來。
無量仙師的棋局自然不會是凡夫俗子的棋,若是下的深了,會自入無盡棋界,誰能殺的上風,誰便能主宰棋界的生死。
遊無止自認對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不是很擅長,壓根就沒想著贏,每當發現無量仙師設局的蛛絲馬跡,就兢兢業業的拆局破局。
像是察覺到他的想法,棋界忽然風起雲湧,殺機四溢。
遊無止:“……”
無量仙師滿頭白發梳的不甚整齊,像是誰家亭子底下乘涼的大爺,但這大爺雖然笑起來也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舉手投足間便可檣櫓灰飛煙滅。
遊無止明白這是師尊再逼自己出手,想借著棋局看看他的劍意。
遊無止心下一歎,偏不出劍,在風雨飄搖的棋界中艱難的尋找穩定平和的一線生機。
棋界之中驚雷滾滾,洪水滔天,無量仙師笑眯眯的嘬一口酒葫蘆,詢問道:“若是我一定要你出劍呢?”
白子落下,山崩地裂,岩漿噴湧,恍若下一秒人間將傾。
遊無止立於滔天洪水之中一塊微不可見的浮木之上,巨浪卷起幾人高,隨時都能將他吞沒於不見天日的深海裡。
他擰擰眉,黑子已然落下,截斷洪水奔湧,幾座大山平地而起,不著痕跡的引著大水向火焰山衝去——
棋界中央的陣法分明清晰,但他始終未出劍斬破眼前絕境,硬生生造出一條全新的路,以自己的方式試圖阻止眼前這場浩劫。
無量仙師哈哈大笑,他的白子分明仍舊佔據上風,他卻忽然停止攻勢,一捋花白的胡子大笑道:“阿止啊阿止,生機分明唾手可得,你卻執意要走一條更崎嶇更艱難的路。你根本不是來找我解惑的,心中早已分明。可是阿止,一人之力難以回天,誰能憑一己之力扭轉乾坤呢?”
他這才落子下去,那劍走偏鋒的生路再次無聲無息的消融,受此反噬,遊無止不由得胸中激蕩,在受不住棋界之力,一睜眼,無量仙師還在飲酒大笑。
遊無止苦笑一聲:“竟都在勸我,可我又做錯了什麽?”
無量沒給自己得意弟子解惑,揮揮手把江熠招上前,他也沒像遊無止先前一樣沉入神識去探尋,只是帶著慈祥的微笑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
江熠連呼吸也屏住了,生怕在他面前露出一點可鄙面目,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求得一星半點的機會。
無量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像是普通的老人疼愛自己的孫子一樣,輕聲道:“這世上的事情啊,不乏心想事成,皆大歡喜的,但也從不缺遺憾收場,事與願違的。也許你一輩子也沒法得償所願,也許終有一天你能守得雲開,柳暗花明。但是能不能和我老人家做個約定——無論前程如何,都盡己所能,坦然面對,縱然不盡如人意,也能光明磊落,談笑風生。”
江熠臉色瞬間一白,有那麽一刻,他感覺自己內心的卑劣仿佛全部都被人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