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望著司馬紹,一點點松開了抓著他衣襟的手,臉繃得極緊。
司馬紹神色依舊漠然,“說吧,你到底找她做什麽?”
王悅平複了一下心境,“她父親的事,我查出點東西,我問過了她父親的幾個舊部,當年之事,怕是另有隱情。”
司馬紹的臉上終於有了些情緒波動。
從別院中走出來後,王悅站在門口良久,他慢慢地攥緊了手,而後轉身朝著王家走回去。
三日後。
王家書房,王導看著坐在對面的王悅,“證詞都送到劉隗那兒了?”
王悅點了下頭,“送去了。”
“事情辦得不錯,第一次便能辦成這樣,確實不錯了。”王導執筆在宣紙上寫了一個字,“接下來的事便是等了。”
王悅望著王導,過了許久才緩緩道:“父親,我依舊有些不明白。”
“有何不明白?”
“偽造人證,編弄口供,散播謠言,就只為了讓劉隗去給淳於伯伸冤?”王悅看著王導,“這樣能成什麽事?”
“我問你件事,當初是誰殺了淳於伯?”
“你。”王悅猛地搖頭,“不對!你只是調查此事,下令的是皇帝,是皇帝殺了他。”
“若是淳於伯當真有冤,我當然有過錯,但誰要背上濫殺的罪名?”
王悅一下子頓住了。
“替淳於伯翻案,便是逼著陛下承認自己濫殺忠良。”王導抬眸看了眼王悅,隨意道:“劉隗不了解皇帝,皇帝多疑,又好面子,內憂外患之際,劉隗此時為淳於伯申冤,落在皇帝眼中,他這是擁兵自重趁機威脅自己,大局未定,他尚敢如此,今後不知要多少猖狂。”
所有的迷霧仿佛被輕輕吹開,王悅的眼前忽然清明起來,他一下子抓住了脈絡。
“有句古話叫知己知彼,偌大個朝堂,你需要摸透許多人的心思,而最重要的是,”王導望著王悅緩緩道:“你得知道自己在侍奉個什麽樣的主子。”
王悅有如瞬間醍醐灌頂,他頗為驚歎地看著王導。
王導看著王悅這副樣子,笑了笑,他問道:“對了,聽說前兩日你在街上撞見了譙王世子,他對你動手了?”
“沒出事,不過是孩子打打鬧鬧。”
王導聞聲笑了下,“他今日去告了皇帝,說你命人在大街上打他,他揭開袖子,半條胳膊血肉模糊。”
王悅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什麽?”
“出倒是沒出什麽大事,你運氣好,皇帝今日顧不上收拾你,不過這段日子你便不要出門了,好好在家反省。”他看了眼王悅,“皇帝的意思。”
王悅覺得司馬家真是個個都是厲害角色啊!
司馬無忌才十三歲吧?這顛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厲害!厲害!皇族真是人才輩出!王悅氣極反笑,“這種鬼話皇帝也信?”
“是你自己不當心,落人話柄,早告訴你了,把狂妄收拾收拾,無論何時,不要看輕別人。”王導對著王悅道:“行了,下去吧,劉隗一事你已安排得差不多了,這幾日觀望便好。”
王悅點點頭,臨走前忽然又問了一句,“這事不會有人起疑吧?”
王導一臉隨意,“淳於伯的案子是我經手的,皇帝下令的,若是真的翻案,我與皇帝是一條道上的人,皇帝非但不會起疑,還會更加信我。”
王悅頭一次這麽佩服王導,由衷的佩服。讀書人確實夠陰啊。
“下去吧。”
“是。”
待到王悅退下後,王導執筆的手頓住了,不知過了多久,他極輕地歎了口氣。
王悅回到自己的院中,他爬上了屋頂,一直坐到了深夜,接連下了幾日的綿綿細雨,天有些陰。王悅在屋頂坐了大半夜,心裡有些感慨。
他在想一個人,劉隗。
劉隗早年間出身貧寒,一路摸爬滾打上來飽受白眼,他得勢之後,處處針對王家人,確切些說,但凡當年得罪過他的人,他都看不順眼,抓著機會便往死裡整,劉隗執掌刑獄時,被他整過的人不計其數,連七八十歲的大臣也不放過。他在建康朝堂可謂是惡名昭彰,聽人說,他有一本冊子,叫生死簿,上面記錄著所有得罪過他的人的名字,按厭惡程度分為三六九等,他每報復一人,便劃去一個名字。
心胸狹隘至此,令人歎為觀止。
王悅不喜歡劉隗,早些年讀書時,也不知是哪位異想天開的仁兄把劉隗安排入了太學,他在太學就已經見識到了劉隗拉幫結派打壓異己的手段,這位劉夫子絕對是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背後捅人刀子的事乾得那叫一個順手。能從一介寒生爬到今日的位置,不可能沒點手段,劉閻王這稱號他實至名歸。
王悅曾經想過王導算計劉隗會用什麽法子,利用劉隗的自負?還是他的狹隘?但他唯獨沒想到,王導會利用劉隗為數不多的良善。
劉隗雖然心狠手辣又狹隘自負,可聽說故人蒙冤,故人之女淪落至此,在此多事之秋,他仍然挺身而出,隻為故人討一個公道。盡管裡頭可能有想要往王導頭上潑髒水的私心,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做了。
王悅心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