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是個嚶嚶嚶的小家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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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潛離就醒了,他收起尾巴睜開眼,轉頭便看見了躺在地上趴著睡覺的小道士。他覺得好笑極了,隱去尾巴起身,凌空瞬移到他身旁,蹲下去把他扳回來,卻發現他緊閉的雙眼下,眼角兩邊迸落了淚珠。
潛離立即一巴掌把他拍醒:“小道士!”
周刻因這親切的早安問候而從大夢裡醒來,茫然地看見了這千年的狐妖。昨夜因這驚心動魄的美而輾轉反側,這時短暫地覺得他好看得讓人生不出褻瀆之心。意識還未回籠,周刻本能否決地想,同是狐妖,夢裡的紅狐少年稚氣跳脫,和眼前深不見底的大妖怪一點也不像。
“你怎麽了?”潛離把手貼在他額頭上,試探他的識海,“睡地板不舒服?眼淚竟淌了一地。”
周刻拒絕被窺識海,一骨碌坐起來,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啊?我怎哭了?我明明做了一連串很好的夢啊。”
“什麽夢?”
周刻抬起袖子揩了把臉,逐漸清醒過來,眨眨眼沒說攤:“就是一個夢罷了,像是一個甜滋滋的好故事。大概因為太甜,深深地刺痛了我單身貴族的心,才忍不住飆了兩把漢子淚。”
潛離收回手,歎息一般輕笑:“一個幻夢,不足哭。”
“那說明我是個共情力強盛的好人。”周刻拍拍衣服站起來,撣去一身塵輝,很快掙脫出了夢裡的殊途紅塵,幾個吐納之間,他又是一條鋼管好漢。
妖怪不知道道士舊夢何故,道士再不記那舊眉目,一切又是安然與輕快。
早飯之後,周刻看著窗外那棵大梨樹:“對了大妖怪,之前你說你對那梨花妖感覺有些熟悉,還說它從前應當是好的,那現在過火是指什麽的?我想去查一查。”
“害人之心是有了,不知道害人舉動有沒有做成。如果你想查,我和你一起。”潛離飯吃的很少,酒喝的比較多,原本就生得招搖的狐狸眼,加上幾分醉意越發顯得風流。
小道士的眉毛糾成了一上一下,心想,你不是想查你就是想賴著我叭?
潛離仿佛洞察人心,點頭且笑:“對,重頭戲是跟著你。”
周刻的臉扭曲成了一個大頭柴犬樣,忍不住蜷起腳趾頭摳地板,手也撓起了後背,總覺得身上癢兮兮的。
“我說,你不是個狐妖,你是虱子精吧?”
“獅子?”狐妖意會錯,笑眯眯地擬了獅子嗷了一聲。
周刻的心跟被撓了一樣,這小道士沒轍,只能捂臉轉過頭,假裝是鋼鐵直男的嫌棄,而不是架不住的波瀾。
他嘶了一會站起來:“我出去查妖怪。”
“你準備去哪查?那萬梨客棧有她的妖身,你可不要一時衝動,便不知深淺地邁進去哦。”潛離亦步亦趨跟著,湊過來詢問時背後的窗口起了風,刮起他一縷發梢掠過了周刻耳廓。
小道士耳朵莫名紅了,咳了咳:“道爺知道!我才不會上趕子送人頭去呢,我去昨天辦喜事的那縣官家看看。”
他最初感應到妖氣,便是在那敲鑼打鼓的隊伍裡,之後又在那縣官宅子的門口感應到第二次。千年梨花妖的地盤妖氣深重,他先探探旁的牽扯。
“巧了嗎這不是,我也是這麽想的。”潛離伸手去捉住他的手腕,“我同你一道去。”
一道一妖出了門步伐一致走著,小道士嘀嘀咕咕,狐妖巧舌如簧。
“什麽一道啊,我是人你是妖,人妖殊途,大妖怪別攀親近。”
“同道尚有殊途,殊途不乏同歸,我偏親近你。你若不喜歡,那你就試試掙開。”
“噯你這——這不仗著道行深厚點,就、就就——”
“就怎麽?”潛離輕笑,“就巧取豪奪?”
周刻暗地裡使盡力氣、乃至靈力,卻怎麽也掙不開那微涼的手,便“哼”了一聲別扭道:“你老拽著我手幹什麽?”
“好把著你的脈搏。”潛離神色如常,後一句就說:“這樣牽著,倒像是在遛什麽大型犬一樣,特別親切。”
這時兩人正出了客棧的門,春風一吹十裡梨花香,周刻扭頭瞪狐妖,不服氣地小聲逼逼:“你才犬,你小型犬!”
他這一轉頭才看見狐妖唇上噙著片結白的梨花瓣,沾在唇形極好的唇上。潛離抿著這純白微仰首,看前方的枝繁花茂的大梨樹,春光籠在他身上,照得肌理生香,又純又豔。
潛離看過去,小道士已經又扭過了臉,喉結動了一下,莫名皺著眉用犬齒磨了磨嘴唇。
他心裡有兩個長著白翅膀的小人在上下翻飛鬧騰,一個哇喳喳喳:“大妖怪長得真好看!”
一個氣急敗壞:“這絕對是魅惑的妖術!你這虛頭巴腦的山包子,一副化形的假皮相就把你看傻啦?這是紅……藍粉骷髏嘞,秉持道心別瞎歪了!”
小道士腦海裡天人交戰,步子走得越發的快,這時狐妖又湊近來,柔若無骨的手滑進了他掌心裡不由分說地和他十指相扣。
周刻一嚇便想要甩開,被潛離用那看不見的紅線靈力牢牢地綁住了,兩人手掌相貼,一陣跳動從相貼的手上傳來,震得小道士腦海裡嗡嗡。
“聽見了嗎?”
“啥子?”
“我的脈搏。”潛離湊在他耳邊輕聲,“我確認你的脈搏,你也聽我真實的跳動。小道士,你感受好這跳動,可要記住了,此間魑魅魍魎,真真假假,只有我、只有這跳動不是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