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呢。
青吾有些恍惚。
他本體是梧桐,安安靜靜修煉滿千年時,九天飛下一隻拖著火焰的大火雞來,落在他枝上棲息,啄走了他辛辛苦苦才結出的果實。
於是他第一次化形出來,鼓足勇氣和那神獸講道理:“歪,我好不容易結的果實,你平白無故就給吃了是不對的……”
大火雞叼著梧桐果實安靜了好一會,最後還是一咕嚕吞下去了。
而且它身上的火焰忽然熾烈膨脹,樹下的梧桐妖以為神獸生了氣,唬得要掉頭跑路,卻因懶慣了,腦子說“快跑”,兩腳說著“慢慢來”。
於是,他便陰差陽錯地呆在樹下看完了大火雞的變身。
那火焰卷起了一陣暑風,璀璨得他眼睛差點瞎掉。
待睜開眼,奪目的火焰變成了□□上的紋路,高大的神祗降落到他面前,風還卷著發梢,晃得他眉心的紅色火焰紋若隱若現。
青吾從沒見過那麽奪目的紅色,以至於他總是記不清那張臉的具體模樣,包括他說過的什麽話,因他只是出現,存在感便強得無與倫比。
他隻記得那滿目的熾熱之感,轟隆隆地碾過了寂靜的曠野,所過之處寸草皆燃。
那種感覺,直到很久以後,他才在闖進來的紅狐妖身上看見些許。
是誰呢。
儲君注視著他發空的神色,手輕輕地順著他的脊背。溫和地,好整以暇地等待著他的回憶。
“一隻火鳥。”青吾眯起眼睛,“我很久沒再見過了,那團火……”
非梧桐不止。
是一隻鳳凰。
作者有話要說:
前天擱家裡,不小心把一張不太結實但很舒服的鐵椅子坐壞了……
思來想去,下單了一張電子秤。
第68章
周遭迷蒙, 一瞬即逝的光從眼角浮現,滑落如露水,閃爍如雪光。
周刻接到了這光,就滴落在他臉上, 灼熱與狐妖的微冷體溫截然不同。
“被留下意味著……”潛離低啞地笑起來, “每一回, 你都牽著我走了一段路。”
“和本該悠閑不知歲月稠的千年比,”周刻口齒不清, “那些坑坑窪窪的路途值得麽?”
“嘗過一口甜,就再也忍受不了粗茶淡飯。”狐狸尾巴卷住了周刻的腳,他還是笑, “如果沒有你,我千年如一日。正因你來了,我一日如千年。”
周刻用力地抱緊他,識海裡飛快地閃爍過六個前世的記憶, 亦混沌亦清醒——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些前世讓他這一年如同歷經千年。潛離在逐漸升溫的溫水中受折磨,他卻如同被猛然推進沸湯裡煎熬, 並且一推就是六次,每一回都比前頭更為劇烈。
他心口逐漸浮現了陰翳, 神情不自知地猙獰痛苦:“可我和你走過了六次死局,我窺不破。”
要怎麽辦才能劈開這死局?
“無非是斷絕他的念想,杜絕他再來。”
腦中忽而冷然響起這一句, 幾乎把神智壓垮。
從前他內心裡有兩個嘰嘰喳喳的小人撲扇著白翅膀鬥戲,今夜二者忽然合一, 生著他的面孔,浸在幽暗裡笑得扭曲, 戾氣橫生。
“不都是你一世一世,慣著放縱嗎?”
周刻瞳孔裡齜開血絲,眼前視線陡然一片漆黑,蓬勃戾氣待要發作,卻聽見了頭頂上乍然傳開的雷鳴。
“要破曉了。”潛離回神,仰首望向烏沉沉的天空,“青吾的雷劫將來,我……周刻,你怎麽了?”
周刻垂下眼看向他,在他眼裡意外地看見了錯愕和驚嚇。
我怎麽了麽?
他想問,忽而看見潛離發紅的眼睛裡倒映出自己的模樣,額心出現了一道黑痕,隨即明白了。
未觸及孤光,悟道也悟了魔。
*
“下雨了……”青吾感覺到臉上有水滴淌過,他怔怔地抬頭,儲君把他又捂了回去。
他這回的聲音有些低沉:“那,你還記得火鳥叫什麽,長什麽樣子麽?”
青吾竟聽見他的心跳聲快了起來:“不記得了。”
儲君輕歎了一聲,順著他的脊背繞指青絲,也笑也責怪:“記性這樣差,將來……可不許忘了我。”
他心想著還有什麽將來,隻這一時半會了,嘴上卻又鄭重答應:“不會,直至魂飛魄散,我都將記得你。”
儲君將他裹得更緊:“不必魂飛魄散,還有一種情形。當你從妖身躍入仙格,你將被洗髓濯魂,凡塵的七情六欲都將被衝刷得所剩無幾,包括最凜冽的愛恨,最刻骨的紅塵。”
“包括此時的我,”他聲音更啞了,“包括前塵的我。”
青吾眼皮直跳:“什麽意思……”
“你相信這是一場局嗎?”儲君親吻他的鬢角,“你來歷劫,我也來渡劫,九天說你來日為仙將忘卻前塵兩千年,還說我來日回歸星位將勘破凡塵一百年。他們說世間情與欲,只在人間的土地上才能生根發芽。”
“九天上只有浩瀚的雲煙,沒有土壤,神與仙隔著無垠的邊界,觸碰不到彼此。無限的時間把任何的私情拉長到幾乎透明,眾神在長生的兩端,壽數與天不死,再劇烈的愛恨,最終也多數湮滅成淡漠的長寂。”
青吾聽得暈乎,忽然看見那祭司給的燭火燒到了最後。
雷鳴聲驟起,這回真的開始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