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抬眸,南肅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灼炭上臉會很疼,你可能……”
“我想吃肉。”
他看著南肅,突然靜靜地笑道:“什麽肉都要,一樣一盤。”
真是個奇怪的要求。
不一會兒,路堯就走了進來,單手端上熱氣騰騰的食物,都是南肅之前愛吃的肉食,做得很美味。
“世子。”他仍舊這樣叫他。
南肅如今鐵鏈已經被解開了,嗯了一聲,就平靜地將盤子端過來。
一時間整個地牢裡,只有他咀嚼的聲音,他吃著吃著,視線被淚水浸泡得有些模糊,卻又笑著擦去眼淚,說道:“他媽的,之前真是白遭罪了……”
路堯靜靜地看著他,一聲不吭。
過了一會兒,南肅如往常般坐在稻草堆上靜靜出神,門口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倉皇的腳步聲,劈啪的落鎖,路堯大步跑了進來,手拿著遠行的披風和包袱,低聲說道:“世子,快走!”
男子皺了皺眉:“南家要你放了我?”
路堯面色蒼白,直直地站在原地,聽到南家時猛然一抖。男子頓時了然,沉聲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不用管你的家人了?”
“我昨天已經將他們轉移走了。”
路堯將包袱塞到他的手裡,擰著眉說:“世子,明天王爺就要著人對比你胸口的傷痕,準備在自己胸口劃條一樣的,屆時你衣服被扒開,孩子就瞞不住了!”
“路堯…”
“別說了,快點!”
路堯手腳麻利地為他披上披風,向來穩重的臉孔首次現出一絲著急。
他一把抓住路堯的手:“那你怎麽辦?”
“我們當然一起走!”
路堯忽然一把捧起他的臉,笑道:“你還有三個多月就要生了,難道你想讓寶寶一看見你的臉就哭嗎?好端端的一張臉,為什麽要讓人毀掉?以後我照顧你們,好不好?”
說罷,不待男子回答,他就扯起他大步離去。
出了地牢後,男子才知道王府裡起了一場大火,一片火海之中,路堯扶著行動不便的他翻上院牆,避開驚慌的下人們,小心又迅捷地朝著外面跑去。
“走水啦!”
“快來人啊——”
濃煙與熾熱,夾雜著肆意妄為的火舌,迅速地向著四面八方吞噬而去。遠遠的,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成片的磚瓦轟然坍塌!
“夫人,不好啦,地牢被人打開…”忽然間,中年人的聲音在幾牆之外響起,頓了頓,才又道:“關在裡面的那個跑掉啦!”
“什麽?”曾氏驚慌大叫。
聽聞此言時,路堯拽著他翻下院牆,終於落在長街上。
鬥大的汗珠從男子額頭滾落,在滿是漆黑灰塵的臉上滾出一道白亮的痕跡,他手捂著肚子,緊咬著牙,說道:“往哪邊走?”
“跟我來!”
“恩。”男子點了點頭,將不祥的預感強壓下去,夜路難行,他們還有很遠的一段路要走。
天地蕭索,狂風卷地,漫長的夜剛剛開始,仍舊沒有過去。夜幕深沉,雲層低厚,黑壓壓的一片,城外的風呼呼地在吹,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嗖——”
忽然一支利劍襲來,路堯頓住腳步,回身一劈,將利箭劈做兩截。
終於還是追來了!
路堯回身看著身後密密麻麻的火把,就在這時,突然扭身一把捧起男子的臉,在他額頭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十八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對他失禮。
男子愣愣地看著路堯,恍惚間,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什麽。他的臉色一片蒼白,隱約想起他們少年時期一起騎馬的樣子。
清秀侍衛站在他的身旁,將最好的馬匹挑過來,馬鞭輕輕放進他手心。
他搭著他的手騎上馬背,趾高氣昂地俯視下去時,恍惚看見侍衛垂眸微微一笑,就皺眉問道:“你笑個屁啊你?”
那些記憶驟然襲來,大風呼啦一聲吹來,揚起了他們的衣角。
男子用力握住路堯僅剩的那隻右手,隻覺得路堯的手指修長且粗糙,掌心長滿了老繭,有練武握刀的繭子,也有做粗活的繭子。
過去的十八年裡,他將他照顧得像孩子一樣,可他一直懵懂不知……
“活下去,你要活下去,但不是作為青淵世子!”
說完,路堯就一把將他推開,單手抽出刀,高大的身子迎面向著對面喊殺震天的人馬衝去!
“走啊!”
曠野上一片簌簌,野草高及半身,灰暗的大地上,鎧甲和刀劍碰在一處,發出了寒鐵特有的清脆聲響。
男子淚流滿面,跑啊跑,捂著肚子奮力地跑,像是要跑到世界的盡頭。
“顧橋!記住,你叫顧橋!”
卻就在聽到這句話這時,男子仍是停下了腳步,遠遠地望去,只見那給了他名字的高大身影堵在小路上,攔截下了所有的追擊,鮮血灑落,男人一邊揮刀,一邊大聲喊道:“顧橋,聽見了嗎!活下去——”
然而,那句珍藏了很多年的三個字終究沒再說出口,一隻利箭轟然穿透了他的咽喉,他的聲音頓時如同漏氣的風箱,鮮血狂噴而出,卻仍奮力砍殺向另一名王府侍衛。
清秀侍衛淚如泉湧,他嘶聲狂吼,像是猙獰的獅子。
鮮血從他的嘴裡不斷的湧出,他揮著刀,聲音破碎斷斷續續地說道:“顧橋…活下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