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是我。”
就這麽一望,南肅便直落入一雙幽深如潭的眼裡——就是這雙眼,曾將他的心和魂兒都勾走了,溫潤注視著他時,也曾給予了他無窮盡的力量與安穩。
此刻,南肅從這瞳孔中依然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卻狼狽得難看。
“嘶…”
匕首“咣當”脫手而出,他喉間倒吸一口涼氣,低頭一瞧,新鮮血液大片滲出,將胸口的繃帶染得一片鮮紅。
“別動。”殿辰顰眉,伸手按住他的肩頭,急忙將平順召來。
待重新上過藥後,殿辰極小心地扶起他,讓他的後背靠在他的胸口,親手喂他喝藥。
清冽而強烈的男子氣息依然將南肅包圍著,即便隔了衣襟,他還是能隱隱感覺到他的體溫。
“殿辰。”南肅輕聲喚他的名字。
“嗯。”
“今日,你為何不公布我倆和離之事?”
男人沉默了很久,隨後說道:“今日你陡然遇刺,我去找我父皇詢問臨丹一事了,放心,藩王們明日才回屬地,午間宴席時我再與你一起公布,給我點時間。”
南肅的心,陡然就那麽涼了下去。
又要賭嗎?倘若明日殿辰還不公布,那這次的賭注又是什麽……
殿辰擁緊了他,在他耳邊說:“別怕,我總會送你回青淵的。”
別怕,曾經這兩個字給南肅注入過無盡的溫暖,可此刻,他卻覺得冷,冷得像浸泡在冰水之中。
殿辰攬住他的肩頭,在他鬢角落下一吻,語聲滿是憐惜:“你在發抖。”
南肅回頭,自心底迸發的倔強,令他陡然生出勇氣,突然說道:“藥苦,能否給我拿些蜜餞?”
月白,風清,人寂。
南肅似乎聽得見自己心口砰砰急跳的聲音,竟有些許恍惚,有一面銅鑼仿佛在他耳邊敲,這甚至讓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可是,這並不耽誤殿辰回身時,他迅速將一包藥粉灑進藥碗中,伸出手指迅速攪勻。
“哥哥。”他鼓足勇氣開口,嘴角牽起,好掩蓋這一刻的慌亂心跳。
殿辰在床沿坐下,望向他的目光深不見底:“先喝吧,蜜餞就在這裡。”
“可是,感覺還是很苦。”南肅靠在他的胸口,抬眸看著他下頜微微泛出的湛青色,說道:“你幫我先嘗一口……”
“好。”
他對他向來有求必應,只是簡單的一個字,便抬起藥盞。
第五十七章
——崽崽,想殺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有時你看向我的眼神,其實,讓我很心酸。
這是殿辰曾跟南肅說過的話,所以在男人動作忽然頓住之時,南肅後背冷汗直冒,幾乎覺得殿辰是察覺什麽了。
可是,也就隻僵持了兩三秒後,殿辰便將湯碗湊近嘴邊,只有目光卻從碗沿緩緩移向了南肅的臉。
不知怎地,當那喉結輕輕向上提起準備吞咽時,南肅突然就想起了漫天煙花下他清淺的笑容,那時,他紅著眼眶在為他唱小曲兒……
晚風輕揚過他烏黑的發,像是一場溫柔的夢。
“咕咚——”
殿辰輕輕吞咽了一口。
怔忪間,南肅心裡有根弦突然就斷掉了,他茫然聽著自己的心跳如鼓,周身終於軟綿綿地失了力氣。
有些感情糾纏久了,到後來他自己都已經分不清楚,到底他是要愛,還是要贏……
無聲中,忽然只聽男人說:“娘子,你在試探我真不真心,我也想試探一下你愛不愛我,但好像,我把心給了你,你卻沒我想的那麽愛我……”
說這話的時候,殿辰看著手中藥碗,嘴角一笑,眉目間似乎籠罩了一層輕煙似的憂鬱,還有一脈悲憫。
南肅心中瞬時間翻山倒海,僵硬抬起頭來,看著殿辰似笑非笑的樣子,頓時就愣住了。
可這世上有一句話,叫做一不做二不休,且還有一句話,叫做惡向膽邊生。
南肅腦子一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一把挑起匕首,動作行雲流水,毫不拖遝,好似演練了千百遍一樣。
只聽一聲破空響動,刀芒霎時間抵住殿辰的脖頸,他將他逼靠在床柱上,伸手奪過藥碗,紅著眼,拚命向著他嘴邊湊去:“喝啊,一滴都不要剩!給我喝!”
所以——
你要多久才能明白,你和這個人沒有以後了。
殿辰喉間突然溢出小獸般的嗚咽,眼眶通紅,卻猶自笑道:“崽崽,我是你的六哥哥啊……”
“什麽六哥哥?我壓根什麽都不記得!”
南肅歇斯底裡地喝道,匕首多用力一分,幾乎就快要在殿辰皮膚上拉出紅痕。
突然一瞬間,隻感覺很崩潰,胸悶氣短到了極致,無助感,孤立無援感,百感交集,南肅驟然眼眶一紅,鼻子一酸,就哽咽著道:“我隻想活下去,我隻想活著回青淵,我究竟怎麽招惹你們殿家了……夠了!別廢話了,喝啊!”
“連給我一天的時間都沒有嗎?在你心裡,我究竟算什麽?”
低聲下氣地向對方求證跟質問的樣子,察覺愛意消逝卻仍然不肯面對,想要死死抓住對方的樣子,實在像個可憐的瘋子。
可殿辰看著南肅的猙獰,還是這樣問了。
他承襲了皇室高貴的氣度,性情卻溫潤隱忍,一如他那柔弱善良的母親,仿佛天生就不會為任何事情失態。不管遇見何事,他只會用那樣漂亮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你,不爭,也不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