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替殿辰“守孝”半年之後,南肅終於還是回到了青淵。
其實在之前,南家就幾番派人過來請過南肅了,雖然想象中的朝廷的逼迫和報復並沒有來,就好像之前的恩怨全都一筆勾銷一樣,可是整個南家的女眷都還是處在惴惴不安之中——畢竟,一個家,總還是需要一個男人做頂梁柱的。
那時殿辰情況不穩定,並且南肅也還沒有辦法去面對曾經向自己揮刀的母親,所以一直拖到了現在。
然而……
那終究是他的親生母親……
天色漸黑,暮色合攏,天公作美賜了今夜一輪圓月,星子寥落,淡淡的月華被或繁或疏的樹葉一篩,被碎成細小的明光,淡淡的落在了王府門前。
這已經不是南肅第一次來到青淵了。
幾年前,他懷揣著希望和激動,帶著路堯回到這裡,可迎接他的只有一把鎖鏈,以及一個陰森的地牢,他甚至連王府的大門都沒能跨過去。
而這一次當馬車再次停下時,南肅撩簾看去,只見闔府幾百號人整整齊齊地候在門外,見到他登時齊聲唱喏:“恭迎王爺回府!”
曾氏帶著兩個姐姐站在前方,身子微顫,眼睛濕潤,看向他的目光帶著複雜的難解。
那場雪崩掩埋了當時在福江的軍隊,很多見過顧橋和南肅同時在場的人都死了,並且之後南肅、殿緒、秦世澤等人一起下了嚴厲的封口令,然而,總還是有活著的人,總還是有張著的嘴巴,人們表面上不言不提,可背地裡還是有消息漏了出去。
比如,顧橋最後對他的稱呼。
王府門外,曾氏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似乎想說些什麽,可又愧疚得無話可說,直到終於無法繼續隱忍下去,這才踉蹌上前,朝他伸出手:“肅兒……”
南肅卻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接她的手,冷漠得就像是看見一個陌生人。
見狀,南婉立馬讓下人扶住曾氏,然後帶著他的二姐南雅一起走過來。下人立馬奉上托盤,南婉接過後,抬手將祈福的花瓣灑向南肅的頭頂,笑道:“肅兒,你回來了。”
一切都和南肅曾經幻想的一模一樣,只是這一刻,遲來了好幾年,好幾年……
花瓣蹁躚而下,落在星星的頭上,小孩子“哇”了一聲,開心地伸手去抓。
“俊兒,政兒,你們兩個小鬼頭還不快帶弟弟去玩,府裡不是給你們準備了好多玩具嗎?”
南婉立馬遞了個眼色出去,於是,她的兩個兒子立馬跑出來,先是朝南肅喚了聲“小舅舅”,然後一左一右地去牽起了星兒:“弟弟,走,我們帶你去放風箏!”
星兒一直沒有同齡人,唯一的一個玩伴就是那個叫星星的小女孩,可後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受過如此熱情的對待,瞪著黑漆漆的大眼睛,有些興奮地看著兩個哥哥,但還是回過頭來,瞄了一眼南肅:“爹爹……”
南肅點點頭,星兒開心地叫了一聲,就跟著進去了。
罷了。
南肅深吸一口氣:罷了。
於是,他這才抱著二寶,微微彎腰,向眾人行禮:“我回來了。”
青淵,我回來了。
“好好好……”
曾氏拿手帕沾著眼角淚水,哽咽不成聲,連忙上前接過繈褓。
小嬰兒安靜地睡得那麽香,長長的眼睫毛像蝴蝶一般,櫻桃般紅潤的嘴唇上還有一些口水,惹人憐愛,任誰看了都有想要親親他的感覺。
“我是奶奶啊,寶寶,我是奶奶啊。”想起自己好幾次差些將南肅和孩子害死,曾氏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很久後才抬起頭,忽然就要下跪:“肅兒,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
南肅猛然扶住她的手臂。
身體接觸的一刹那,好似有大片的滄桑歲月從他們之間緩緩流過,南肅的喉間忽然有些發堵,眼睛也有些酸澀,但是,他此刻是南家唯一的男人,並且,他已經沒有再肆意哭泣的資格了,他很怕自己哭到肝腸寸斷,卻沒有人能哄好他……
再與兩個姐夫見過禮後,一大家子人便歡歡喜喜地朝王府裡走進去。
可不知怎地,南肅忽然那般想回頭看看,於是他就停住腳步,向著金陵的方向望去。
過往的一切在眼前凌亂的飄散,碎成很多塊,輕飄飄的飛,像是輕盈的鵝毛。
他迎風站立,耳邊是墨藍色的穗子,腳下是堅硬的土地,風吹在他的身上,身體都是寒澈澈的冰冷,遠處傳來星兒開心的叫聲,他深吸一口氣,忽然釋然一笑,轉身走進王府。
罷了。
就像是這土地上的風,遊弋了千百回,東南西北的四處刮,卻終究還是要回到赤風之地,找到自己的家門。
第九十七章 一起老去吧
一轉眼,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昔日新種的櫻花樹也已經有屋簷高了。
歲月真是世間最無情的東西,它從不會因為任何喜悅和悲傷而停住腳步,當它匆匆離去之後,任何曾經激烈的情緒,都會在磨合下漸漸冷卻下來。
當他背著他走出那片荒原的時,他似乎流光了一生所有的眼淚,站在蒼茫茫的雪地上,隻覺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無親無故,無以可活……
可是,終究過去了。
“快看,櫻花開啦。”
睡夢中聽見這聲叫喊,南肅猛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