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無人知道他本四肢健全,只不過後來,一根骨頭埋金陵,利箭破喉濺血滴。身子搖晃間,他嘶鳴著他的名字,卻再也無法說出那珍藏了多年的三個字。
“追!”
刺耳的喊殺聲充溢整個天地。
夜風,荒原,鐵騎縱橫,刀劍如山,他持刃攔在小路前,鮮血染紅了衣服,呼吸沉重,刀法卻越發凌厲,整個人猶如一樽浴血戰神。
可天下哪有什麽戰神?
只是拖,多拖得一刻,他的愛人就能跑得更遠!
“嗖——”
轟然倒地的一瞬間,風那麽大,吹過他的鬢發。
他的眼皮忽然那般重,這一生經歷的諸多畫面在眼前逐一閃現,最終,凝結成一個修長的身影,搖著折扇,衣衫翩翩,渾身被金燦燦的太陽包裹。
那人回過頭來,拿折扇指住他,眼神明亮而張揚:“愣著幹嘛,跟上來啊!”
阿堯,跟上來,跟上來啊……
多少年的相依為命,多少年的並肩前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遠比任何人都要多。世人皆醉他獨醒,因為只有他一人知道,其實他堅強,他勇敢,他善良,他真誠,當然,他也會膽小,也會迷茫,也會脆弱地伏在他的懷裡大哭。
已經忘了,這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改變的感情,第一次變質是什麽時候了。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從一個小不點長成青松,然後,再靜靜地看他開始出入窯子,與女人調笑。到了夜晚,他會為他準備乾淨衣服,伺候他沐浴,替他將頭髮上的香粉一點點地洗去。
他的身子就在水面下,不知不覺間那兩條腿就變得那麽直,那麽長……
這時,他沉默別過頭去,不看,也不語。
“哎呀!”
他毫不顧忌就站起身,濺了他一身水花,回身皺眉道:“阿堯,母親是不是兩個月沒來信了?”
嗯。
為什麽呢?因為她並沒有那麽思念你。
他迅速轉過身,不想看他赤裸的身子,更不想看他失落的表情,不知從何時起,他只要小小失落微湧,就會在他心裡形成一場海嘯……
其實他什麽都知道。
可是,他只能沉默。
沉默地看著他成婚、情竇初開、躲進別人的懷抱、被別人的手攬住後腰,沉默地看著他躺在錦繡上,看他哭,看他笑,看他眉梢帶羞,再看他錦衣封王。
到了最後,他只是站在地牢裡,沉默著看他的腹部,那裡微微隆起,帶著生命的希望,卻被一根鐵鏈鎖住,鎖得密不透風……
被全世界拋棄後,那般跋扈任性的人卻沒有怪他,只是笑著說:“阿堯,幫我松一松吧,稍微松開一點就行,寶寶在哭啊…”
為什麽不怪他呢?為什麽呢?分明一直引誘他回青淵的人是他,欺騙他的人是他,捂住他口鼻的人也是他,可為什麽還要對他笑呢?
“啪嗒,”鎖頭落地的那一刻,他心裡的那個魔盒也跟著被打開了。
如果他有勇氣的話,其實早就在某個寂靜的夜裡,他一翻身就能握住他的手,對他說“世子,我們逃吧”,或者換句話說就是,“顧橋,我們私奔吧”。
那麽——
顧橋,我們私奔吧。
夜黑風高,火光四起,他牽著他的手,氣喘籲籲地向明天的朝陽跑去,他心臟狂跳,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他回握住了他的手,緊緊的——
他回頭望去,只見他沾了黑灰的臉上,一雙眼睛怔怔地看著他,有些迷茫。
阿堯,天下那麽大,我們去哪裡啊?
去哪裡都好,我總會照顧你的,就像過去那樣的十八年那樣。
想到這裡,他腳步突然加快,只因他忽然開心地意識到:不,不一樣了,這一次你我不再是主仆,顧橋,我會娶你,知道嗎,我會娶你!
眾所周知,青淵世子是天下人的世子,南肅是屬於殿辰的南肅。
而他只是他的顧橋,他一個人的顧橋。
“……”
可惜,路太遠,他聽不見了吧。
他微笑著仰起臉,望著漆黑的夜空,火把那麽亮,恍得他的眼睛發酸,一行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浸入染血的頭髮中。
可是,他終究不能再陪著他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他好不甘心啊……
分明氣管已經破了,卻還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大喊:路堯,站起來,站起來啊!他那般高貴的一個人,落進塵埃怎麽能照顧好自己?只要你還能站起來,就得向他跑去,只要你能跑過去,他就還會牽住你……
顧橋。
顧橋。
顧橋,等我啊——
路太遠,他的愛人聽不見了吧。
可似乎是這股信念太過強大,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他的臉,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
那人左耳邊一根墨藍穗子,齊肩短發,靜靜地向他走來,看著他喉間的鮮血,扭頭吩咐:“全力救治。”
“王爺,此人……”
“本王說了,全力救治!”
這世間,誰不是苦命人呢?
一場陰差陽錯,後果卻十幾年都無法消除,他們都長成了命運手底下的蜉蝣,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活,然而,誰也無法掙脫,誰也無法不落淚、不流血。
回到世子府後,南肅提擺在曾氏面前跪下,哀憫地說:“母親,我相信顧橋必然不會將此事捅出,還請您不要再派出人手了,給他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