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月光下,它柔韌的跳躍就像一條飛入雲端的龍,最終立定在驛站的屋頂上。它的衣服在高空的風中翻飛,背後和頭頂是無遮無攔滿布繁星的夜空,仿佛即將駕鶴而去。
林清泉看見它驚詫地張大了眼睛。
“目目!”他緊張地叫它,“別愣了!快拿心臟!”
目目愣了一會,朝他高舉起風鈴,袖口滑落到肩膀,露出兩截潔白的手臂。
它已經拉扯住風鈴的鈴信子,鈴信子和玻璃罩面完全沒有任何接觸。但風鈴就是在詭異地響,聲音憑空從玻璃上面發出來,節奏響得越來越快,響聲也越來越大,響出警報的架勢。
一個靜止的風鈴,怎麽可能還會響呢。
林清泉瞥見目目深重的表情,一下子便明白了:
這聲音就是魔的心臟。
意識到這一點,他整個人都要裂開。
聲音是無形的,這要怎麽拿?!
“放開我父親大人!”那個吃掉村長兒媳的小魔出現了。
這次的它不再是滿身血汙的剛出生的樣子。
它有了衣服穿,頭頂也洗得乾乾淨淨,甚至扎成了一根衝天的辮子。
盡管樣貌還是兩三歲,但臉孔露出一種飽經風霜的凶狠,使它仿佛一位患有侏儒症的成年人。
“放開我父親!”它張牙舞爪地衝目目奔去,個子小卻十分靈活,像個彈力強大的皮球似的一下子跳上屋頂。
林清泉心生一計,“先別管風鈴。捉那個小的!”
目目點了點頭,然後像當初林清泉在撈金魚時教它要做出預判一樣,它精準無誤地抓住小魔的脖子。
小魔的四肢亂揮,在空氣中拚命地踢打,好像一隻翻了殼的王八。
“目目,把風鈴砸碎。”林清泉面無表情地看向小魔,“然後用它父親大人的碎片,挖它的心。”
小魔聽見這話便呆住了,接著以更大的力氣掙脫,瘋狂地尖叫:“不要!不要!”
就在這時風鈴不斷發出幽綠的光,響聲停止,化為一縷鬼火般的遊火,從目目的指縫間溜走,在夜幕之下慢慢匯聚成一個人形。
高挑,頎長,線條流暢的體態,但是禿頂。
“看來就算是魔也有親情,到底是做不到對兒子的求救無動於衷啊。”林清泉站在下面,仰起頭,衝化成人形的風鈴魔笑道。
風鈴魔沉默一陣,說道:“請放過它。它雖是魔,但從沒害過人。”
“它怎麽沒害過人?”林清泉說,“被它吃了的宿主難道不是人?”
“魔胎吃宿主的欲望是無法克制的,是刻進骨子的天賦,是像生老病死一樣必需經過的階段。和人困極了就控制不住會睡眠一樣,覺醒的時刻魔胎會痛苦得失去理智,根本無法克制。”
風鈴魔繼續說:“雖然確實吃了那個女人,但我的兒子在成魔以後,從沒傷害過任何人,今後也不會化界害人。”
“多說無益。”林清泉冷笑道,“我是不相信魔的本性的。”
“是真的,我求求你們放過它!”風鈴魔的聲音透出一絲殷切,“它甚至連自己的心臟都沒有擬態!它的心臟,和人的心臟是一樣的啊!”
林清泉望向小魔的胸腔,那裡有一顆心臟在嘭嘭跳動,流通全身的血液循環。
風鈴魔悲哀地說:“魔的心臟不擬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我們魔雖說力量強大,但因為心臟的特殊功效,同時會遭受人的覬覦,如果人類聚眾攻擊我們,魔甚至稱得上弱勢。因此,對心臟進行擬態是對自己最大的保護。但即使這樣,我也想讓它的心臟保持原態。”
林清泉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我要讓我的兒子作為真正的人活著。”風鈴魔神色滄桑地說,“我以前是人,只是突然變成了魔胎……我想讓兒子延續我以前的生活。這才是,生命真正的延續。”
“父親!”小魔絕望地大叫,眼淚汩汩流出,卻被目目牢牢控制得掙脫不得。
風鈴魔看了它一眼,說道:“我願意把心臟主動獻出來,求求你們放過它。”
“不可能。就算它逼不得已吃了宿主,但那個年輕的寡婦難道就活該被吃嗎?她還不到二十歲,本可以再嫁或者在公公婆婆的庇護下活得很好。殺人就要償命,所以我拒絕你的請求。你和你兒子的心臟,兩顆我都得摘走。”
他搖著竹扇,氣定神閑地說:“況且,我們本身就有能力拿到你的心臟。不需要你主動獻出,也沒有和你談判的意願。”
話音剛落,目目一個閃現過去,手指一瞬間抵上風鈴魔的咽喉,捅入,拿捏住它的聲帶。
它速度極快,在夜幕下閃出疾影,撲過去的動靜不過像是一道白月光掃到眼前,白亮得相當晃眼。
直到血肉模糊的聲帶從咽喉中掏出,看著那坨形狀怪異的肉,風鈴魔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心臟被掏了。
它的脖子破了個大血洞,怔了半天,苦澀地說道:“動作真快啊。不愧是……”
風鈴魔的身體在發散消失,化成密集的暗綠色的灰燼飄揚向天空,就像被架在高空中正在燒毀的紙人。灰燼雪一樣倒飛、落進漫天星星的間隙中。
目目手上的聲帶倏爾變成一顆心臟。
魔化界成風鈴,將心臟擬作鈴聲;化成人形後就擬作了聲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