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字他在叛空的口中聽到過。
老僧執著錫杖,說話時臉上的深沉分毫不減,“你惹怒了它,導致它提前化界。我是一條老命,倒是無所謂生死……”
他指了指仍呆在酒屋裡的人。這些人不逃跑就是想留下看熱鬧,甚至還有人從屋外進來,專門來圍觀。
“可其他人就慘了。”老僧道。
數不清的鮭魚籽一邊瘋狂分裂,一邊奔走。從門窗縫中泄出,像爬山虎一樣將整間居酒屋包圍住了。
厚厚一層鮭魚籽像三尺積雪,積在酒屋外面,因為不斷分裂還在加厚。
在掛滿紙燈籠的封閉空間,每個人的臉映成幽幽暗紅,像衝洗照片的暗室,氣氛一時相當詭譎。
“它化界了。”老僧有一絲緊迫。
“這外面一層鮭魚籽,就是界?”林清泉問。
“界其實就是魔的本體,化界就是指魔化回本體。魔平時都是人形,只有在攻擊或吃人時會化界。但凡掉進界的人,都將成為它的盤中餐。”
林清泉清點了下,困在界裡的人差不多有二三十號人。
酒屋滋滋響動。紙門冒出火苗,迅速焦化變成黑炭,彷如剝落的油漆一樣簌簌掉落,露出包在最外面的鮭魚籽。
魚籽有強腐蝕性。
而且看這炭化效率,堪比濃硫酸。
在腐蝕掉酒屋後,界以緩慢的速度繼續往中心坍縮。
躲在邊緣的一個人首先遭遇衝擊。
界從他的腳往身上掃,嘎吱嘎吱骨頭斷裂,還有皮膚燒灼的糊味。他連慘叫都沒幾聲就化成了膿血、融入到殺死他的鮭魚籽中,和加害他的東西合而為一。
這個人林清泉認出來了。
正是那位切魚生的廚師。
界裡頓時炸開了鍋。所有人抱頭鼠竄,瘋了似的往界的中心跑,企圖能死得慢一些。
這是魔吃人的方式。
它在用這種方式把人囊括進身體裡。
眼看著界越縮越小,林清泉嚴肅道:“怎麽對付它?”
“怎麽對付都沒用的。凡是入界的人,相當於已經進入魔的身體,已經成了它的食物,不可能打敗魔。”
“那入界的要是魔胎呢?”
老僧疑惑的瞧他一眼。
他們兩人都蠻有定力,在原地不動,被狂奔的人群被撞來撞去,周圍混亂人聲鼎沸,哭喊和尖叫聲充斥在逼仄且不斷縮減的空間,光怪陸離,整個界就像一鍋熬爛沸騰的粥。
“你又想幹什麽?”老僧問。
林清泉沒說話,隻做了個深深的呼吸,表情多多少少有點視死如歸。
“綠點……”他喃喃道,“應該不會死吧。”
他迎著襲來的界,正面直衝上去。
老僧的勸阻、逆行的人流、界裡的嘈雜……他都充耳不聞了。
腦袋裡只有那個預示他能逃生的綠點,還有神主的一句話:高靈性魔胎在遇到危機時,會短暫地離體,保護宿主。
賭一次。
看看那魔胎會不會出來。
也看看神主的盤到底準不準。
眼部傳來劇痛,連帶著震動,那股比三叉神經痛還猛烈的疼痛出現在眼睛,然後如刀割般割向整顆腦袋。
林清泉痛得差點暈死過去。神志不清時冒出個不著調的念頭:生二胎一點也不比生頭胎輕松。
腳下一軟,他感到自己趴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上面。
那種熟悉的濕濕滑滑的瘤皮觸感又回來了,趴在上面感覺肉嘟嘟的,有淡淡的血腥味。雖布滿凹凹凸凸的結節和疙瘩,但脊椎挺得筆直,八風吹不動的站姿,直挺挺的像個英雄一樣,在他命懸一線的時候擋在身前。
關鍵時刻,他的眼睛第二次離體了。
這一刻林清泉熱血上頭。
他看不見,但並不影響視野中閃過無數星光;好像夜空上密密麻麻的繁星統統掉落,劈裡啪啦全砸在他眼前。
這太他媽的燃了!
界和魔胎硬碰硬,竟然生生被撞出一個有形狀的洞。
破洞的界只是停了一下,接著發狠地加速內縮,將魔胎和躲在魔胎背後的林清泉留在界外。
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
界像個重型卡車從身邊駛過,離他們越來越遠。林清泉驚魂甫定,還在懵圈中感到魔胎抬起一隻胳膊,肩胛的位置猛地繃緊,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
就是這一瞬間,界的動靜消失了。
魔胎挪著重重的身體轉過來,濁重又血腥味的呼氣撲在臉上。
它掰開林清泉的手掌攤平,想要放什麽東西。
林清泉沒有拿,而是猝不及防地伸手,觸摸它的臉。
它比自己要矮半頭,頭骨是畸形的,再往下是兩排尖尖的獠牙。指肚劃過凹凸不平的皮膚和暴突在表面的青筋,摸到被腐蝕掉大半的皮肉,黏黏的,有焦糊的氣味,掛在畸形的骨頭外。
還真是怪獸啊。
林清泉開口問道:“疼嗎?”
魔胎愣了下。
它似乎有些慌亂,把東西匆匆塞進他手裡,又變回了眼睛。
林清泉跌坐在地,經過短暫的適應恢復了視力,低頭看見手上有一顆鮭魚籽。
橘紅色的,晶瑩剔透,摸起來很軟彈,正是界裡的一顆。
嘭一聲,鮭魚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顆拳頭大小的心臟,從瓣膜到心動脈血管一應俱全,和人的心臟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