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你診錯病,母親大人何以衰弱至此?!”
醫師瞟了老婦一眼,“她是嚴重的腎髒受損,絕不可能有誤。”
“胡說!我們去了別的醫館,醫生們都說母親大人只是水滯氣虛,只要食用排濕利尿的薏仁水和冬瓜皮水就能好。”
醫師只是冷笑一下,又不說話了。
武士咬牙切齒:“逃避是沒有用的。今天你必須給我的母親大人一個交代!”
醫師淡定一笑,俯過身,對身邊的醫侍小聲說了什麽。醫侍臉色變了變,唯唯諾諾地退下去,不多時從唐櫃裡抱出一隻清漆油亮的木箱。
醫師的嘴角淺淺地上揚著,用眼神示意武士打開。
武士開了箱,臉色唰地變白。
木箱裡,赫然是一套壽衣。
“最好現在就穿。不然等人死了,肢體僵硬,就不好穿了。”醫師笑著說,“驚喜嗎?”
武士氣得心臟咚咚敲擊著胸腔,動脈血管加速跳動。
他下意識摸向腰間,想要拔劍,手刃那個出言不遜的醫師,結果腳底發軟,連連後退好幾步,被腳下的木輪椅一絆,差點平地栽了個跟頭。
“在找這個?”林清泉說。
氣急的武士一回頭,在母親大人身旁看到一個黃褐色和服的年輕人,正握著自己的長劍,蹲在木輪椅邊上,用劍柄敲擊母親的腳背。
他眼前發黑,“放肆!你膽敢碰母親大人……”
“確實是腎病。”林清泉在她的腳背上一按一個坑,搖了搖頭,面向紋著花臂的醫師說道,“不過,你確實診錯了。”
他端起老婦的腳,拿針刺進了腳趾,結果老婦無動於衷,“她的腳已經失去痛感,腳趾還有壞疽的跡象。手腳麻木,身形消瘦,她的根本是糖尿病。腎病只是這個病的並發症。血糖不調的前提下就用藥,無有益處。”
醫師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西瓜從圍觀人群中探出頭,擠眉弄眼的,拚命給林清泉使眼色。
林清泉莫名其妙,“你幹什麽?”
西瓜歎了口長長的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一把將他拽到旁邊。
他看著一身正氣的林清泉,很是鬱悶,憋了半天說道:“我收回之前說過的話。”
“什麽話?”
“收回‘我在你身上能看到玄武醫師的意志’,這句話。”
“怎麽了?”
“你怎麽敢惹那個人?”西瓜偷偷指了指那個年輕的醫師,“他叫鏡阿禰,是鏡大人的獨生子,在家裡備受寵溺。據說他上面有八個姐姐,為了生他這個兒子,鏡大人娶了四位側室,吃了很久的中藥調理身體,才好不容易有了他。我說,你剛才沒注意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對嘛……”
林清泉這才抬起頭,環視一圈。
周圍人都伸長了脖子往這裡瞅,紛紛以或同情或揶揄的眼神望向自己,就像一群因為看見飼料而抬高脖子的鵝。
“我只看病,不看臉色。”林清泉說。
“說得好。”鏡阿禰款款踱步而來,“可你如何證明你的診斷是正確的?糖尿病什麽的大放厥詞……不會是你胡亂編造的東西吧。”
“她的症狀,就是典型的糖尿病。”
“那好。你告訴我,現在應該怎麽辦?”
當然是立刻送到血透儀上做透析,然後配合胰島素調節血糖。她的雙腎明顯萎縮,有尿毒症必然肌酐過高,又出現了酮酸中毒的現象,很可能引起心衰,隨時有猝死的情況發生。
林清泉想了想,最終像釋然一樣說道:“和你一樣,給她穿壽衣。”
鏡阿禰沒想到他會給出這個回答,愣了下,然後哈哈大笑,“真是有趣……有趣極了。”
他笑了有一會,飛揚的五官於一刹那就沉下來,重新回到那副清冷高傲的神態,“只是可惜,你仍沒有給出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案……”
這時,休整過來的武士提起長劍,吼著嗓子砍過來。
鏡阿禰瞅準機會,搭上武士的肩膀,然後一個用力,將他的肩膀生生卸了下來。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周圍人都看傻了。
尤其是能透視到骨頭錯位情況的林清泉。
“你穿著黃和服,是來參加考核的吧。”鏡阿禰從眼梢斜過眼睛看他。
他和他一青一黃面對面站著,短兵相接,“我告訴你,你現在就可以走了,因為我是前期考核的三位考官之一。從你方才大放厥詞和不能診治的表現來看,我判定你為不合格……”
“哎我說,他很會看病的。”西瓜冒了出來,“就算你是考官,也不能公報私仇吧。”
鏡阿禰瞅他一眼,輕描淡寫說道:“你也是黃和服,卻很面熟啊。是考了多場也沒入鏡門的滯留種吧。”
西瓜被他說得又退了回去,縮在人群裡自閉。
鏡阿禰上前一步。他和林清泉差不多高,可以四目平視。
兩人相距很近,近到林清泉能聞見他頭髮散出的香味。
江戶貴族們會用一種紫紅色的海藻配上麵粉和熱水調和成香波,洗出來的頭髮蓬松柔軟。
鏡阿禰的頭髮保養得又黑又亮,一看就是從小養尊處優的人。
他就這麽看了林清泉一會,忽然從腰間抽出一隻短匕。
就是這個時候,眼睛傳來劇痛。兩枚眼珠不得安生,像化為尖刺在眼眶裡橫衝直撞,即將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