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空失了力,全身往後倒去。林清泉的手指探到布角,就勢把藏在肉裡的那塊布扯了出來,拉出四濺的血肉。
布被血染得模糊,上面的字已難以識清。
人體藏物的典故自古就有。
古有印度和尚般刺密諦,為弘揚佛法,將楞嚴經抄在極細的白絹布上,再把自己胳膊割開,將絹布卷細後縫進傷口裡。就這樣以鮮血的代價,將當時嚴禁外傳的印度國寶——楞嚴經帶入了中國。而後來楞嚴經在印度就失傳了,在中國卻保留了下來。
叛空割肉藏布,和高僧的行為很像。
這布大概率是偷來的。
只是不知道是哪裡的產物,又究竟有什麽秘密值得他這麽做。
叛空扶著流血的左臂,靠在房柱上大口喘著氣。血壓升高,不規則呼吸,血液大量湧向肌肉……
各項生理現象表明,他真的動怒了。
“把它還我!”
林清泉哪裡還聽他說什麽,操起石頭硯台就往他的頭上砸。
叛空被砸得頭破血流,但也是個狠人,常年習武不是吃素的,幾個動作就將他撂倒。
錐尖再一次抵上眼皮,在以猛烈的力氣往裡刺。
林清泉一邊掙扎一邊說:“等一下!這個時候我有句話必須要說!”
叛空頓住動作,“說。”
“私闖民宅,還殺人,這是犯法的!”
叛空大笑道:“別人尚且適用這條規則,可你是魔胎的宿主,不一樣。再說我已經犯下累累血債,早就被通緝了,多你一條命也沒什麽。”
“合著我成法外之地了是吧?!”
叛空揪起眉頭,“什麽意思?”
林清泉看他毫無收手的打算,乾脆氣急敗壞地說:“罵你!”
叛空成功被氣到,一個用力將錐尖扎進他的眼瞼。
林清泉意識到,這家夥是要把三角錐從眼睛直接釘進他的腦袋。
這下真的要一屍兩命了。
眼前兀地一黑,眼皮開始塌陷。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林清泉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的疼痛。
痛。
眼部劇痛。
仿佛濃硫酸從眼睛倒進去,沿著傳感神經一步步腐蝕進大腦,直到把顱骨燒出個洞,然後靈魂拋棄這垮掉的身體,從這個洞逃了出去。
世界上有種痛比分娩還痛,叫三叉神經痛;但如果有比三叉神經痛還厲害的痛,那就是這個了。
這種痛不是好不好承受的問題,而是直接把人像螻蟻一樣碾死。
林清泉痛得神志不清,恍惚中感到有東西從眼眶掉出。
然後有個新的生命體在他前方快速生成,像汽車的安全氣囊一樣彈出,硬是將叛空頂開了一些距離。
他心生不妙,抬手一摸,眼簾已經癟了下去,空蕩蕩的。
他的眼睛沒了。
林清泉第一反應:魔胎覺醒了。
“你的眼睛,真醜啊。”叛空如是說,語氣裡不乏嘲諷。
沒了眼睛什麽都看不見。林清泉下意識摸向前方,手沒伸多遠,果然觸摸到了奇怪的東西。
瘤,瘤皮。這是林清泉對眼睛的第一印象。
印象可以說非常不佳。
它的皮膚不是常規的皮膚,好像從手術刀下取出的腫瘤,表面沾有黏液,肉肉的軟軟的,表面布滿疙疙瘩瘩的結節和凸起,褶皺很多,就像泡爛的肉皮。
林清泉沒敢再摸下去了。
這儼然就是歐美恐怖片裡的惡魔、異形啊。
叛空大笑了兩聲。這兩聲笑很荒涼,像兩隻宣告死亡的烏鴉闖進耳朵,聽著很不舒服。
“小林家,原來我們是一樣的啊。”
我們是一樣的。
林清泉怔了下,然後聽見叛空的一聲慘叫。
醫館裡回蕩起哢嚓哢嚓的響動,很像獠牙咀嚼骨頭的聲音,吞吃時的嘶嘶氣音和食物經過咽喉的咕咚聲回蕩在醫館,口水攪和血肉,就像野獸在大快朵頤。直到它咽下最後一口,滿足地咂了咂嘴。
四周安靜下來,靜得能聽見窗外竹筒滴水的嘀嗒聲。
吃完人,那個東西開始走動了,每走一步都有水聲濕噠噠的。
林清泉在全盲的狀態下,聽見它的呼吸聲濁重,具有十足的獸性,並聞到從它身上散發的氤氳的淡淡腥氣,和新生兒要呱呱墜地時羊水的氣味一樣。
氣味越來越濃,意味著它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他腦袋裡嗡一聲,仿佛千萬隻蜜蜂同時起飛。
空空蕩蕩的腦海回蕩著一句話:魔胎覺醒後,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吃宿主。
林清泉警鈴大作,連連往後退,失去雙眼的樣子頗有點色厲內荏,“你,你別過來!”
腳步聲頓了下,但還是繼續走。
這要是平常,林清泉無論如何也得垂死掙扎一下。就算真的被吃,也不能乖順地以身飼虎,怎麽著也得讓它這頓飯吃得不安生。就要做一根大快朵頤時卡人喉嚨的魚刺,必須讓它難受難受。
但此刻,他能從它身上,感受到極強的壓迫感。
不是力量上簡單的壓製感。
而是身不由己、造化弄人的那種宿命般的壓迫感。
那個東西來到他跟前,在相距不過半米的位置,停住了。
林清泉意識到自己即將要被吃了,癱坐下來,低著頭沉寂許久,做了不少心理建設,最後慢慢吐出一句:“待會,先咬脖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