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令草生長在清國南方,屬於罕見難養的香料草本。一年只在特定的兩個月裡生長,產量十分有限。
這滿滿一車律令草,可以說是把商人的老底都給搬光了。
到了玄武山,林清泉跳下馬車,負責接待他的醫侍過來,滿臉喪氣,“您一走就是六七天,不知道出了大事了……”
林清泉問:“山裡又出什麽事了?”
“不是玄武山出事,是草間大人和鏡大人帶隊的考生們出事了。”醫侍說,“他們失去了聯系。之前,草間大人每天清早都會派飛腳過來送一枚紅豆,以示平安。可今日……已經是他第三天沒有送紅豆了。”
“他們現在在哪兒?”
“最後一次送紅豆的飛腳說他們在富士山。據說那裡出現了凶狠的魔力,魔力肆虐的程度令人咂舌,死傷情況是前所未有的嚴重。為此,幕府召集軍隊組織了一支專業的捕魔隊,可捕魔隊去了那裡,也立刻杳無音信了。”
醫侍越說越傷心,“連武力強大的捕魔隊都……恐怕鏡大人和草間大人他們更是凶多吉少。”
林清泉卻笑了,一個跳步又上了馬車,向下俯視著醫侍說:“是不是凶多吉少,得去一趟親眼見過才曉得。”
醫侍問:“您要去富士山?”
“沒錯。”林清泉道,“就算他們真成了屍骨,我也會搬回來,然後親手埋了……”
他頓了頓,揚起一個寒涼的微笑,“尤其是我們可愛的鏡大人。”
*
日夜兼程趕到富士山,用了四天。
富士山在古時比在今時更美。
叢叢密密的薰衣草和紫陽花好像柴火堆,山體就是架在花堆上的鍋灶,裡面烘烤著死活不定的溫度。大概是天界禦用的時靈時不靈的烤火爐吧。
林清泉一下馬車,深受震撼。
眼前一幕,宛如藍灰白三種顏色繪成的彩鉛畫,很難用語言去形容,你只能大受震撼地承受自然的偉大,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動用從世俗習來的詞藻,去形容這脫俗的景。
但隨之而來的,是近乎滅頂的壓迫感,一時竟有點抬不起腳,千鈞壓頂的重。
這股壓迫感很熟悉。
就像目目第一次離體時,他所感受到的宿命輪回般身不由己的壓迫感。
這魔力,來勢洶洶。
僅僅是遠看著,目目就開始蠢蠢欲動,從眼底傳來迸裂的疼痛。
“別急,目目。”林清泉對它說,“這魔和你旗鼓相當,估摸著你們之間會有一場鏖戰。你先保存體力,等它真正現身時,你再出來也不遲。”
目目聽話地沒再動了。
山裡十分寂靜,寂靜得詭異,就好像寂靜固化成了油水一般無孔不入的物質,填滿所有角落。
踏入富士山,林清泉首先看見一大片豔紅得格格不入的花海。花海太紅,在彩鉛畫般的藍灰白山景裡,像灼燒的火洞。飽和的鮮豔紅太過刺眼,仿佛揉進眼睛裡的沙礫,很是膈應。
這不是薰衣草和紫陽花,而是玫瑰。
太奇怪了。
富士山怎麽可能有玫瑰花海呢?
而且花海面積很大,目測有一公頃。
近看,玫瑰花比一般的高很多,根莖像小拇指一樣粗壯。最誇張的是花骨朵居然長到一隻拳頭大小,花瓣也厚實且密,一層包裹著一層,像新鮮切割的肉片堆成美麗的形狀,看久了竟有些惡心。
這得是吃了什麽肥料才能長成這副狂野的樣子啊。
林清泉開始觀察根莖。根莖上布滿密密的刺;再往下,花的根部處於陰影之中,齊齊插進一種泛白的物質裡。
這泛白的物質,想必便是滋養玫瑰花的肥料。
林清泉蹲下身,手伸向花的根部,在那裡摸到了什麽涼涼軟軟的東西。
這觸感過於熟悉,尤其是對於身為醫生、對人體結構再熟悉不過的林清泉。
那是人的嘴唇。
他彎下身子,打起火折子照亮,目光透過密密交織的玫瑰根莖看向最底部——
眼前情景,就像冰魄強硬地刺進眼底,讓人寒毛根根倒立。
地面上的是無數張平躺的人臉,橫七豎八地擺著,玫瑰花的根莖從人的七竅裡生長而出。數不清的頭顱好像供養花朵的花盆,半嵌進富士山腳的泥土裡。血已流盡,皮膚早已變得涼白,嘴唇也是,毫無生氣,仿佛只是裝載花種的容器。
林清泉頭皮發麻。
忽然想到,自己睡的那張通鋪,上一個人也是以體內長滿花朵的結局而死,和眼前一幕非常像。
只是地上的這些人,為什麽只有頭呢。他們的身體去哪兒了?
“喂!你不是捕魔隊的吧。”一個士兵裝扮的人從背後喊他。
士兵身披鐵鏽紅的皮甲,但丟盔卸甲。內髒有輕微出血,顱腦也受到重擊,出現了腫塊和淤血,似是經歷了不小的戰損。他的身體情況可謂糟糕。
“看你這柔弱的樣子,恐怕是不小心闖進來的遊人吧。”士兵用劍作拐杖支撐著身體,虛弱地說,“快點回去!這裡有魔力,而是不是一般程度的魔力。你會死的……”
林清泉對他作了禮,“大人有所不知,我並非長相這般柔弱。說不定能助各位一臂之力……”
“你根本不知道這裡是什麽情況!”士兵狂躁起來,“這裡有兩隻魔,它們的界交疊在一起……逃不掉的……我們所有人都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