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雕像!”明日花無趕著馬車,雪花掉在他長長的睫毛,他也不擦,回頭對馬車裡的人說,“之前的江戶沒有這個。”
熟悉的街景人聲鼎沸,馬車因此走得很慢。林清泉和黑木蓮並排坐在馬車的被爐,掀開窗簾往外望。
“你以前來過江戶?”黑木蓮心中生疑。
明日花無怔了下,“……明日花小姐來江戶走花魁道中時,我也在。”
看到街巷人來人往,他把一頂草帽遞給黑木蓮,似笑非笑的:“到城裡人就多起來了,黑木蓮大人最好戴上帽子吧。”
離開玄武山有兩個月。奔波期間,黑木蓮的臉嚇到不少路人,隻好在人多的時候,戴上這頂由明日花無親手編織的草帽。
黑木蓮接過草帽,遲遲沒有戴上,“兩個月了,我的人形仍沒有恢復的跡象,也許永遠都回不去了。”
“是啊,真的好可惜。以前的黑木蓮大人真是意氣風發,您一定很難過吧。”明日花無故作遺憾,心裡卻暗自得意。
兩個月了,黑木蓮大人,您的人形之所以不能恢復正常,就是因為這頂草帽啊。
草帽裡摻了律令花粉的焚燼。那日在玄武山,明日花無收集了滿滿兩個竹筒,在竹筒上畫滿油彩,以裝飾為由掛在馬匹上。
一路上,靠著這兩筒律令花粉,他不僅遏製了黑木蓮的恢復,還摻進藥膏塗給自己,讓自己的傷口恢復得和正常人類一樣慢,徹底擺脫了身為魔的嫌疑。
“醜點就醜點唄,我覺得你比之前可愛。”林清泉說。
“我這樣子哪裡可愛了?”
“以前你太強了,長得又惹眼,是人見人愛的神,有沒有我這對你來說無所謂。但現在,你是獨屬於我的小怪獸,小怪獸比神可愛多了。”
“謝謝你安慰我。”黑木蓮道,“可是,倘若你可以選擇,你還是會選神的。”
林清泉微笑起來,“你還記得‘離相’嗎?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這不就是離相啊。”
看著那雙對別人笑意滿盈的眼睛,明日花無心情複雜。
自從得知這雙眼就是他恨之入骨的黑木蓮的心臟,這兩個月裡,他無數次肖想挖掉哥哥雙眼、再捏碎的場景。
可也只能想想了。真的動手,林清泉肯定會恨他一輩子。
明日花無堅定不移的相信:只要黑木蓮死了,久而久之,哥哥就會忘卻他,轉而選擇一直陪伴他的自己。
因此,黑木蓮必須死,林清泉的眼睛必須要被挖,但絕對不能經過自己的手。
黑木蓮戴好帽子,望向熙熙攘攘的車窗外,“折騰了半年多,又回來了。”
林清泉憐愛他,反手摸他軟綿綿的發頂,“是啊。當初離開的時候,我還視你為天敵呢。”
“那時候我是你的一部分。”
“現在我們調換了。”林清泉在被爐裡緊握他的手,“我反而成你的一部分了。”
“哇!哥哥你看,有花火!”明日花無突然叫起來,打斷了兩人,“城裡在放花火!好美啊!”
外頭真的有炸裂的聲音。星火飛上夜空,打碎一樣爆炸,光色紛繁,人們仰視的臉染得五顏六色,街巷裡人頭攢動。
林清泉從車窗探出頭,問街邊的小販道:“敢問,今天是什麽日子,要放花火慶祝?”
“你還不知道?有一位善人燃了龜蛇燈,這龜蛇燈會連續點七天七夜。這些時日裡,你買什麽東西都不要錢,通通都由那位善人買單!”
熟悉的套路。林清泉夢回玄武祭。
“善人神通廣大,發明了能墮魔胎的藥,還醫者仁心,大散錢財請我們七天的客。”
是草間灰。林清泉的直覺。
鏡善治死前,將墮魔胎的藥給了鏡阿禰,而鏡阿禰是不可能離開草間灰的。況且,燃龜蛇燈、請客天下這種事,除了草間灰還有誰會乾呢。
“喏,你看到城門的雕像了麽,那座青銅雕像就是幕府為善人建的。”小販說,“善人的名字也好聽,叫橘竹梅。”
“橘竹梅?”林清泉思索著,“這人身在何處?我想去見他。”
“見他?”小販笑道,“人家是名醫,前兩天剛被幕府封為典藥頭,每天求他治病的人能排到大清國去。您雖然是能乘坐馬車的官人,可要見典藥頭,恐怕不容易。”
林清泉輕笑,“其實我是奧醫師。論職級,典藥頭在我下頭,我是去視察下屬的。”
小販重新打量他,見他雖著武士的官服,但衣服被火燎過,風塵仆仆滿身風霜,變得嫌棄,“看來您病得不輕呢。”
“我哥哥就是奧醫師!”明日花無瞪過去一眼。
“好吧好吧。”小販往前一指,“瞧見前面亮著的燈沒?那就是龜蛇燈,龜蛇燈所燃的地方便是橘大人的居所。提醒您一句:快到那邊時,您必經一處地方,到時候記得掩鼻和閉目。”
“什麽地方?”
“當然是穢多非人們的聚居地啊。橘大人菩薩心腸,定居在賤民窟的附近,願意屈尊給賤民看病。賤民們把他當成神一樣看待呢。”
菩薩心腸,林清泉更確信這橘竹梅就是草間灰了。
*
馬車一路往前走,在密集的人流中艱難前行。
天已轉黑,龜蛇燈在望,果然路過一處賤民窟。
“哥哥,我們真的要掩鼻閉目嗎?”明日花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