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婦人、女孩、哥兒、夫郎摸黑著天結伴去。
等到了天才麻亮,廠子外頭已經排了好多的人,看穿的就知道,有的是臨近村裡的,也有昭州城裡出來的,個個眼底亮光,望著前頭,啥都看不見,可還是伸著脖子看。
廠子門口有人登記,什麽名字年齡家住哪裡,隊伍排的長長的。
花娘在後頭,一點點的往年挪,想著家裡的大娘,又想著這工要手巧、細的,她把手伸出來,十個指頭皴裂的皺巴巴的腫的像蘿卜條,肯定沒她的分,唉。
快到她們村裡的了,裡頭出來個人說:“去後頭數個一百,卡住了,之後就不要了,人招的差不多了,讓趕來的早早回吧,別排了。”
男人得令,說:“四掌事我現在就去。”巴巴跑的飛快,到了後頭大嗓子喊:“後頭的別排了,來晚了,不招了,快回去吧。”
正好是過了花娘一村人,花娘先松了口氣。
“剛說話吩咐事的好像是個哥兒?我瞧見他鼻子尖尖旁的紅痣了,定是哥兒,年紀又輕,沒想到說話,那高頭大漢真聽了。”
村裡年輕女郎小聲說,眼底是好奇是豔羨。
怎就這般的威風。
另一人唏噓說:“我還真沒見過,有一天哥兒能爬到男人頭上把男人管了。”
“……我也想。”女郎小聲呐呐說。
其他人沒聽見,站在後頭的花娘聽見了,心想女子怎能爬到男人頭上,這不是翻了天了嘛,怎可能呢,這輩子都不成。
就算是她家的男人,樣樣不成了,那也生來管女人的,誰讓人家托生成了男人,要是想管事威風,這輩子吃苦受罪贖了上輩子罪孽,沒準下輩子能托生成男人。
這輩子她是沒指望了。
輪到了花娘,花娘木訥的報了名字,因為口音重,不常和人說話聊天,剛說出口結結巴巴的,還是同村人替她答了。那登記的有些不耐,花娘畏縮的退了半步。
“她叫花娘,我都聽明白了,不過你今年才二十七?”四哥兒覺得不像,他姨娘三十一了,比這花娘年輕許多呢。
但好像不能這般比。四哥兒想到老板說的,這花娘一看就下了苦力,受了磋磨,整日為了營生風吹日曬的,不能隨意看輕努力活著過日子的人。
四哥兒端正了態度,說:“你進去吧,好好乾活好好學,要是學不好了,那肯定要刷走的,就是不要了。”
“還會不要?”前頭的驚訝。
四哥兒耐心解釋說:“先教你們做工,有的人實在是乾不來這個學不會,那也沒辦法,我們得出貨,不過放心吧,學習這段時間一天五文,當天領錢,等入職了那便是半個月領一次。”
“快進去吧。”
臨時工人便心裡安慰了,乾一天領一天錢多好。等進了廠,有人帶她們,膽子大的攀交兩句,“嬸子,剛才門口說話的是誰啊?”
“你要叫我領隊,你們這三十人是我帶著教習。”領隊看了眼問話的,“以後說話要打報告。”
“啥是報告?”
領隊舉手,喊:“報告。會了嗎?”
“會了。”
沒想到進廠做工有這樣的規矩,大家覺得好嚴,也覺得新奇。這領隊教完了,才說:“剛門口站著說話的是四管事,咱們黎老板身邊的人,黎老板是這四個廠的大老板。”
這黎老板就有四個廠!!!
這般的厲害。
“那四掌事——”說話的立刻捂嘴,舉手打了報告,領隊允了,這才問:“那四掌事莫不是黎老板的哥兒吧?”
不然放著男子不要,幹嘛要個哥兒做管事?
領隊說:“瞎說什麽呢,四管事是王老板的孩子,咱們黎老板也是夫郎,小少爺如今才五歲大,莫要亂攀扯關系說些是非。”
“是,知道了。”
眾人見領隊面容嚴肅,頓時不敢再說閑話,個個都乖覺起來。
昭州城裡城外的百姓動了起來,外頭百姓收苧麻,收好了運送去廠裡,廠裡開始教大家夥怎麽出漿、怎麽取絲、怎麽晾曬……
一道道的工序,還有染。
另外播林、安南兩府縣,每隔十天半月就會送來一批絲線。紡織廠裡的工人也開始動起來,先教如何織——
這些教傳家本事的工人也不是白教的,黎周周花了心思,與對方簽了契書,教工人本事的便是領隊,每個月一兩銀子,只要肯乾用心乾,廠裡跟其簽長年的契書。
五年一輪。
若是這些領隊不自己犯錯,那廠裡是不會辭退的。
一月一兩,一年就十二兩銀子,這對與這些領隊來說可是一筆大款子,之前在家中織布紡線,累死累活,熬得眼睛快瞎了,最多也不過半兩銀子,現如今多好,她們隻管教,手底下管人,也不用真的每日日的熬著,廠裡給發錢不說,乾得好教的好了,年禮便五兩銀子。
誰能不心動?
這手藝若是顧大人拿了全家老小威脅,她們又能如何?還不是乖乖的聽話了。可顧大人沒出面,黎老板又是如此厚待,皆是感恩戴德的。
過年,廠裡停了幾日,發了些年禮。
因為這些工人才來,年禮並不像吉汀廠那般,每人一隻雞或是兩斤肉,沒有半兩銀子。可眾人是高興的不得了,凡是去昭州絲麻廠做工的,不論是女郎還是哥兒,如今在家中地位可是不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