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蘿西婭怔怔地說:“所以,我們永遠不可能——”
“我們所描繪的,只是出現在那個文本空間中的,那支鉛筆。”西列斯說,“這就是文學。任何的文學都是擁有虛構性質的。即便是傳記、新聞,那也存在著某種虛構性,只是你們認為它們描述了真實。”
不知道為什麽,多蘿西婭因為西列斯的這句話而顫抖了一下。
她向來自信張揚、神采奕奕的面孔,也因為西列斯的這一連串話語而變得有些蒼白。
她咬著牙,突然問:“那麽,文學中‘神’的部分呢?”
西列斯微微一笑,回答了這個問題:“描述‘神’的文本,又與神何乾?”
多蘿西婭因為西列斯這殘酷的話語而顫抖了起來。
西列斯的語氣變得溫和了一些。他說:“你以前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是嗎?”
多蘿西婭沉默了片刻,表情變得緩和了一些。她看了看朱爾斯,對方似乎不太明白多蘿西婭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嚴重。
多蘿西婭就點了點頭,說:“是的。我從未考慮過……人對神的讚美,都本質上居然與神無關。”
西列斯也點了點頭。
多蘿西婭陷入了沉默之中,過了片刻,她突然說:“教授,我可以從這個角度理解您的意思嗎?”
西列斯望向了她,朱爾斯也是如此。
多蘿西婭咬了咬嘴唇,看起來有些不安,但是她最終還是說:“人類,用文學,挑戰了神的話語權!”
辦公室陷入了長久的沉寂之中。
最後,西列斯突然笑了起來。他說:“多蘿西婭,我很欣慰你能夠想到這個角度。你是一個出色的學生。”
多蘿西婭得到了稱讚,但是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膽怯情緒在心中蔓延著,就好像剛才那句話一說出口,就讓她心中的某些東西枯萎了一樣。
隔了片刻,她緩緩說:“那是因為您的引導,教授。”她真心實意地說,“僅憑我自己,我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到這一點的。我總是認為,文學就是文學。”
西列斯說:“你可以保持自己的觀點,多蘿西婭。每個人的道路都是不同的。”
多蘿西婭搖了搖頭,她簡單地說:“您說服了我,教授。”
於是西列斯也沒有再說什麽。
朱爾斯左右看看,不明白他們究竟在講什麽高深的話題。
西列斯深深地望了多蘿西婭——望了她身上的藍色光輝一眼——然後看向了朱爾斯:“朱爾斯,你明白我剛才用鉛筆舉例的意思嗎?”
朱爾斯沉思了很久,最後才試探性地說:“因為,文學在誕生的時候,本質上就是人類釋放自己的……”他在選用這個詞語的時候卡了很久,最後他說,“意志?所以人的文學是注定佔據上風的。”
西列斯幾乎下意識想到了跑團的意志屬性——而他也的確依靠這個屬性抵抗了失控的時軌。
於是他微笑起來:“是的,朱爾斯。這同樣也是你在撰寫論文的時候,需要去注意和思考的一個問題。
“安緹納姆相關文學中為什麽會出現那麽多‘人’的要素?
“這恐怕是讓你想要去研究這個現象的,最根源的困惑,並且你以為,這個問題的根源在安緹納姆以及霧中紀。
“但是人類在文學中蘊藏自己的意志,是從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的,並不是從安緹納姆、從霧中紀開始的。
“文學,不管是很久很久以前銘刻在石壁上的符號與圖案,還是現當代那些書店裡精致紙張,在本質上,那都是一個一個人類在思考、在書寫、在記錄。
“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是他們記錄與描繪的對象。”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之前那句“與神何乾”更加振聾發聵,但是在這一節課結束之後,多蘿西婭反而對西列斯這句溫和的,“神明也曾經是人類記錄的對象”印象更為深刻。
她帶著一種出神的、思索的情緒,與朱爾斯一同告別西列斯,離開了西列斯的辦公室。
時間將近十二點。
西列斯稍微提早了一些時間下課,讓兩名學徒早一些去吃飯。隨後,他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盡管在課堂上侃侃而談,但是那幾乎可以說是……某種應激反應。並且他認為自己在課堂上的反應和語氣也的確有些過度了。
他其實沒打算在這個時候就和自己的學徒進行如此深入的,關於文學的本質、關於人與神的關系的探討。他認為那應該是更加遙遠的事情。
然而,多蘿西婭身上那濃重的藍色光輝,卻讓事情陡然轉向一個令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方向。
……多蘿西婭居然是一名啟示者!
並且,她身上的藍色光輝看起來比西列斯現在的都要濃鬱一些。那起碼是10%純淨度的魔藥。
這名看起來驕傲、自信的年輕學徒,實力似乎十分強大啊。
作為剛剛入門的啟示者,諾埃爾教授不由得為自己捏一把汗。好在多蘿西婭沒發現西列斯同樣也是啟示者。
基於多蘿西婭是啟示者,以及她之前那種令人狐疑的,對於人與神關系的執迷與好奇,西列斯產生了許許多多的想法。
但是最終,他選擇在課堂上略微嚴肅地探討了這個話題。
他並不知道效果怎麽樣。
他只是想到——舊神,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