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共只有這麽簡短的相處時間,為了能夠讓我更真切地了解你們的知識水平,也為了讓布萊特教授隨時把握你們的學習進展……
“總之,我會在每節課結束的時候布置一份小作業,並且在下節課開始的時候進行講解。
“這些作業不會影響到你們的最終成績,不過確實會被呈交到布萊特教授那邊,所以希望你們可以用心完成。”
他說完這些話,台下原本嘻嘻哈哈的學生們頓時陷入死寂。
走了一個老古板,來了一個小古板……還是個更嚴格的小古板!他們面面相覷的眼神中體現出這樣的意思。有一兩個學生甚至望向了朱爾斯和多蘿西婭,目光中頗有震驚之意。
那意思大概是……這就是你們的導師??
西列斯面不改色,平靜地等待著學生們平複心情,然後才低沉地補充了一句:“放心,作業不是很多。”
台下的學生們:“……”
加這一句話也毫無安慰的感覺啊!
不過西列斯已經十分順其自然地說:“那麽,接下來就開始我們的課程吧。我從布萊特教授那裡了解到,你們接下來即將進行的是小說敘述與形式方面的課程,是這樣嗎?”
學生們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才稀稀拉拉地響起了附和的聲音。
“那麽我們就從這裡開始。”西列斯說。
他大致講解了小說的發展情況,並且說:“從沉默紀開始,小說的形式趨向於成熟,作家習慣在小說中討論各種問題。
“小說的內容變得越發複雜多樣,但同時,關於小說的創作,也有更多的問題擺在了作家們的面前。其中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就是,作者和人物,誰才是小說中真正應當出現的‘聲音’?
“比如小說中出現了明確的環境與細節描寫,這是角色看到的嗎?還是作者‘看到’的?作者應該離敘事者有多近?”
一名學生迷茫地問:“但是,不正是作者創造了書中的世界嗎?”他頓了頓,又說,“如同神明決定著信徒的觀念一樣。我們也不可能違抗神明。”
西列斯望了望這名學生,片刻之後,他說:“但神明已經隕落,作家終將逝世,而那些寫成的小說卻仍舊存在著。”
教室內沉默了片刻。
隨後,西列斯說:“小說始於戲劇、始於獨白。在一開始,那些故事是為神明而存在的,角色沒有心靈、沒有意識,是神明手中的呆板泥塑,依照著神明的想法行事。
“當戲劇誕生,角色們站在舞台上,開始對觀眾說話。從這個時候起,人類的故事創作是為了對另外一批人類說話。是觀眾看到了這個故事、看到了角色們的人生與內心。
“而現在,小說面向的是一批無形卻又的確存在的觀眾。角色們——以及創造這些角色的作者——他們對著無數讀者說話,隔著紙張與文字,分享著這個有去無回的故事。
“……現在,這個故事並不是說給神明聽的,諸位。”
西列斯用近乎溫和的語氣說出了這段話。
當學生用“神明與信徒”的關系來比喻“作家與人物”的關系的時候,西列斯就感到一種微妙的,屬於這個世界的神秘力量的那種影響。
這個世界深深地烙印著舊神留下的痕跡,而那是西列斯從來都不怎麽習慣的東西。
隨後,課程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直到西列斯宣布下課,並且布置了一個小作業——針對課堂上提及的某篇小說的五百字閱讀理解。結合課堂內容,這可算不上什麽複雜深奧的難題。
學生們看起來也松了一口氣。他們目送著西列斯首先離開課堂。
在西列斯離開之後,一名學生嘀咕著說:“這麽看起來,教授還是挺帥的嘛。”
“……就是作業有點多。”另外一名學生說,“朱爾斯,你當他的學徒,感覺怎麽樣?”
朱爾斯想了想,十分誠實地說:“是非常負責、非常優秀的導師。”
多蘿西婭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只是靜靜地望著自己筆記上的一段記錄,尤其是其中一兩個字眼兒。
“小說讓人類更真切地看到自我。”
“自我。”多蘿西婭輕聲呢喃著這個詞,“……自我?”
她似乎正在思考著、顧慮著什麽。
西列斯對於學生們的議論與思考一無所知。他的生活平淡無奇地繼續著。
周三的時候,他收到了出版商本頓寄過來的《文學家評議》的樣書。他的論文被放在了第一篇,並且被認定為“傑出”。
西列斯對此心知肚明,這只是因為他的論文中論證了“流浪詩人信仰著李加迪亞”這個概念。單純就他的研究而言,這篇論文還無法得到“傑出”的評價。
無論如何,這也讓他松了一口氣——他今年的學術任務完成了。至於明年的,那還是很遙遠的事情。
同時他也收到了歷史學會那邊出版的內部刊物,其中刊登了他的課程總結。實際上,這份課程總結是阿斯頓女士撰寫的,但其實質與名譽顯然歸屬於西列斯。
刊物寄來時也附上了一封信,阿斯頓女士已經著手在歷史學會內部大規模推廣“複現自我”的儀式。在這一點上,較之前任,阿斯頓女士顯然更有行動力。
此外,琴多那邊對於喬納森·布萊恩特這位財政大臣的調查並沒有得到什麽收獲。沒人知道喬納森是否擁有一個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