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瓣玫瑰,與,紙。
命運早已經為他指明了他的樂園該是什麽,不是嗎?
幽靈先生幾乎愉快地笑了起來,他說:“的確……這答案好似一直存在於我們的面前,理所當然卻又被視而不見。”
他本質上的自我認知——賀嘉音,是一位來自地球的小說家。事實是,在來到費希爾世界之後,他也仍舊成為了一名小說家(雖說沒來得及寫太多本)。
他從未忘記他與書籍的深刻聯系。他的書房中擺放著許多本他自己的小說,也擺放著來自這個世界的其他作家的書籍,那些歷史故事、那些傳奇小說、那些手稿繪本、那些日記獨白。
他的生活充斥著紙張,從八瓣玫瑰紙,到信紙,到報紙,到書籍,當然還有工作中的涉及到的那些紙張,那些資料、檔案、申請表、學生作業、論文、讀書筆記……五花八門,各種各樣。
有時候人們會忘記,這些薄薄的紙,對於生活在遙遠時代的人類來說,是多麽的難能可貴。
人們曾經用動物的皮毛、用植物的纖維,為自己勉為其難地尋找著記錄的載體。那白生生的紙張,是經過了多少漫長時光的積累,才最終得以出現的啊。
——載體。他想。
是的,他需要一個載體,一個現實中的載體。他需要這載體來承托他擁有的力量,需要這載體來承托他生命的重量。
當他在費希爾世界突然發現八瓣玫瑰紙的存在的時候,他感到十分愉快,是一種苦惱許久之後的愉快。
因為在地球的時候,他沒必要在紙上書寫文字。新穎的電子工具已經取代了紙張的許多功能。但是在來到費希爾世界之後,他不得不這麽去做,不得不讓自己去契合這個時代的風貌。
而當他找到八瓣玫瑰紙,意識到這紙張讓他感到書寫十分愉快、順暢的時候,他仿佛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一個能以他喜歡的方式、書寫他喜歡的故事的辦法。
……老實講,他的確認為手寫小說是相當麻煩的事情,尤其是當他早已經習慣了他故鄉的電子設備之後。
八瓣玫瑰紙在最初的時刻,承托了他習以為常的事業與理想,讓他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一個微妙的立足點,讓他與這個世界握手言和,承認他得習慣——融入——這個世界的許多方面。
現在他的確越來越習慣了,忘掉了自己曾經在心中歎著氣抱怨手寫小說的疲憊,以及羽毛筆的難用程度。
現在他習慣了使用八瓣玫瑰紙,包括隨手記錄自己的靈感與日程,包括通過【無形之筆】儀式與同伴們溝通信息,包括書寫自己喜歡的故事與情節……
許多許多。
自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使用過的所有紙張、記錄下的所有文字,都被他好好地放置在書房的某個櫃子裡。
哪怕是他曾經為了對付歷史學會內部的某位大人物,而不得不拋下的草稿本,他也好好地將其中的內容全部抄寫了一遍。
他不願意放棄那些東西——那些記錄、那些文字。
在這個年代,在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電子設備幫忙存儲他的人生記憶的年代,他只能使用紙筆。那記錄了他過往的人生、他在這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的生活、他的命運……
……命運。
事實上,今天下午,當他拿著那朵紙張疊成的八瓣玫瑰的時候,他想到了這許許多多,而他的想法也就是在想到“命運”的這一刻停下來的,因為他意識到了一種可能性。
紙張似乎就可以成為他的樂園。
往小了說,紙張成為許多東西的承載物,包括但不限於小說、故事、新聞、日記、手稿、對話等等。那有許許多多種形式,每一張每一頁都截然不同。
往大了說,從古至今,紙張——從簡陋的石片、竹片、羊皮紙、牛皮紙,到如今複雜而工藝多樣的紙張,哪怕是衛生紙吧——都見證了文明的發展與進步。
那記錄了人類的故事、部族的歷史、國家的發展、世界的命運。
那是……信息。
他從未小覷信息的力量,事實上,他是如此地看重信息。
想了想,幽靈先生對琴多說:“可以幫我複現一份紙筆嗎?”
“當然,樂意為您效勞。”琴多愉快地說。這裡是他的夢境,所以幽靈先生需要讓他來幫忙。
下一秒,一小疊八瓣玫瑰紙,以及一支鋼筆,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當我試圖研究出一個可以讓我們實時交流的儀式的時候,我原本就重點放在紙張上,但是最終呈現出來的儀式卻是【無形之筆】。”幽靈先生說。
“的確。”琴多點了點頭,他撐著下巴,一雙翠綠色的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彩,他很喜歡這麽聽著幽靈先生的話,“但是您現在又將重點放在了紙張上。”
“因為沒有紙張的話,【無形之筆】也毫無用武之地。”幽靈先生低聲說,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微弱的笑意,仿佛這件事情令他想明白了另外一個問題,而那個問題才是真正令他感到愉快的。
琴多眨了眨眼睛。
“……那是力量。【無形之筆】是一份令人意外的力量。”幽靈先生說,“而紙張是力量的施予對象。八瓣玫瑰紙囊括了這份力量。”
琴多安靜地想了片刻,然後他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