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從被我燒掉的文件夾開始。”
江豢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用腳尖碰了碰風滿袖的膝蓋。“請開始你的演講。”
風滿袖一把抓住江豢的腳踝。
“你在文件夾上看到的MND指的是先天性的運動神經元疾病,一共有兩種,一種是漸凍症,一種是漸融症,漸融症的患病率約為千萬分之零點二——”
風滿袖的話語沒有半點煽情的部分,平鋪直敘,向他坦誠相待了一切。
“漸融症其實不是一種疾病,而是一種進化方向,治療方式以遏製進化為主,於五十多年前立項,也就是我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
“拖風屹的福,在短短二十年內,臨床上漸融症從徹頭徹尾的不治之症發展成了治愈率高達百分之四十的可治療疾病。”
“我被送到塔裡的本意是通過學習哨兵自我控制的方式盡量延長壽命,但很遺憾的是,我剩下的壽命不足以撐到治愈率上升到可接受的范圍內。”
江豢臉色微變。
江豢:“你的意思是,你招惹我的那時候,你已經知道你的壽命並不長久。”
風滿袖聳了聳肩:“定義一下‘招惹’。”
江豢:“……精神結合。”
風滿袖勾起嘴角,討好式地用額頭蹭了蹭江豢光裸的小腿,算是默認了。
“你是塔裡土生土長的小孩,你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改變。”風滿袖又說,“因為父母同生共死的原因,雖然你在塔裡表現得十分安穩,但在你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小塊地方在渴望著轟轟烈烈的同生共死。”
被說中了,江豢不自在地動了動,倒是沒掙脫腿上的桎梏。
江豢:“居然被你看出來了。”
風滿袖:“動動腦子,江豢,你以為我是誰?”
趕在江豢發火之前,風滿袖忙繼續說:“所以我‘招惹’了你,我給你刺激,我給你外面的世界,我給你腎上腺素,我給你轟轟烈烈的死亡。”
江豢心中微微一動。
這不是他聽過的最離譜的故事,但卻是唯一一個明明有在親身參與,卻又被完完全全蒙在鼓裡的故事。
“我是風家人,風家人永遠不可能像個被加熱後的冰淇淋一樣在床榻上苟活,我選擇體面的結束人生,以至於我的壽命只剩下三年。”
“當時我有兩種選擇,要麽賭一把,立刻接受手術,把你的性命算在一起,賭那百分之四十的成功率。”
“要麽帶著你去環遊世界,玩三年,然後葬在一起,也算達成了同生共死的成就。”
江豢微微歎了口氣,任憑自己的手指陷入風滿袖半長不長的柔軟發絲間隙。
“但你最後沒這麽做。”江豢說。
風滿袖頗不自在地偏開目光。
“我沒舍得。”
後面的第三種選擇風滿袖沒說,但江豢懂,要不然他也沒法與風滿袖重逢。
在見證了自家向導父親在哀悼期的死亡後,江豢的骨子裡其實一直有那麽點求死的基因,如果風滿袖當年將所有的實情和盤托出,江豢一定會逼著風滿袖當即在兩種選擇中挑選一個,或者在環遊世界來到極地冰川的時候攜手跳進死亡之海,或者坐在手術室外等待豪賭的結果,要麽生,要麽死於相同的哀悼期。
他聰明的哨兵將不會有機會驗證第三種選擇。
“天才的腦瓜也有愚蠢的時候,”他慢慢地梳理風滿袖的發絲,“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訴我真相,讓我陪你速凍,我們一同跨越三十年的時空。”
風滿袖閉上眼,像一隻貓咪般享受江豢掌心的溫度,半晌後笑了笑:“名為濮榮的那名女性哨兵沒告訴你嗎,速凍對哨兵會造成不可逆的影響,嚴重的話甚至會剝奪哨兵的精神圖景。”
說到這裡,風滿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自言自語般放輕了聲音:“萬一我要是失去了哨兵的身份,我還怎麽配得上你。”
江豢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傻逼,你以為我同意和你精神結合是因為你是個牛逼的S級哨兵?”他收緊手指,扯住男人敏感的頭皮,“你是不是從來沒有一次想過,我選擇跟你在一起是因為我愛你這個可能性?”
風滿袖立刻繃緊身體,不存在的毛發全體起立,漆黑的瞳孔死死盯著江豢看,就好像他說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語,連用詞粗魯都忘了強調。
“我以為你只是因為我的任性而被強行剝奪了選擇其他人的權利。”
江豢差點被這句話氣笑了,到底是誰最先說的風滿袖聰明,他的哨兵明明是個自我意識過剩的傻逼,真以為地球隻繞著他一個人轉嗎?
真以為愛情這東西是能逼得出來的嗎?
精神力瞬間暴漲,觸須從四面八方探出身體,江豢一隻手依舊攥著風滿袖那顆高貴的頭顱,毫不客氣地把觸須扎進風滿袖的精神圖景裡。
宛如台風過境般的精神圖景沒有半點抵抗,任憑江豢的精神力在生機勃勃的廢墟上肆意穿梭,像巡視自己的領土般四處遊弋。
風滿袖沒有解釋黑貓的去處,不過江豢已經知道了,它沒有身形,卻無處不在,三十年的速凍生活對哨兵的影響還是太大了,是有黑貓犧牲了自己,風滿袖才得以依舊保持哨兵的身份,趕來與江豢重逢。
江豢用自己的精神力丈量了精神圖景裡的每一寸土地,無形之物最終於廢墟上合攏,光點飄散,化為人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