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拖延的時間是有限的,這些分、身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生出自己的意識,會思考。
到那個時候,就難辦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眼下只有儺妖能控制它們,進廟!”
薑染將青銅衡擋在身前,讓宋劣站在自己身後。
宋劣自後方望著他,發現這家夥在脫掉一大堆保暖的衣服後,身形其實比他想象的還要瘦。
夜幕傾合,薑染長身玉立。
褪去手套,脫下輕裘,沒有繁重負擔,孑然一身,以銅衡為劍,雖浴血,面色不改。
不遠處躲藏的老道士,也知道這邊的情況不容樂觀。
他修仙百年,隻喜歡看書畫符。
只因生性膽小,從未屠過妖。
早年收過不少徒弟,遇到這種事,大多是徒弟衝在前面。
老道這一輩子,也就一樁能拿得出台面的事,被他講了無數次。
“貧道自小天賦凜然,二十歲開始修仙,三十歲就完成煉氣,在修仙界裡,僅僅用十年,就能達到這樣的成就,可謂前千古人,後無來者,唯我一人,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可百年過去了,他都老了,壽元將盡,卻再無精進。
他在這一境界停留太久了,每每想到這裡,老道都無比痛心。
看著那兩位年輕人毫無畏懼地衝進儺神廟,並肩浴血,他有些慚愧。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膽色。
可笑可笑,竟不如兩個小輩。
“罷了,當了一輩子的縮頭烏龜,也當夠了。”
老道在寒風中挺直脊梁,咬破手指,鮮血為引,以命入符。
刹那間,勁風折枯草,天光破長夜。
一道符,十年壽,畫到須發盡白。
“小輩,隨我來!”
老道將受傷的兩人拉進大殿,將這道幾乎花光了他所有壽元的符籙貼在了門內,暫時攔住了儺妖分、身。
“貧道修為低微,這符也攔不了他們多久,須盡快找到儺妖。”
薑染於殿內引燃火折,點燃了祭台上的蠟燭,借燭光探查。
三人這才發現,這大殿之內的三面牆上,也全都掛滿了紅綢,還有數不清的儺面安靜地被懸掛在紅綢之間。
一個儺面,就是一個分、身。
這要是全都落了地……那他們就真的沒有退路了。
“儺妖應該就在這些儺面之中,只是……這麽多分、身,到底是哪一個?”
牆上剩下的儺面,有百來個,僅僅是十幾個分、身脫離掌控,就能造成現在的局面。
儺妖一死,這百來個分、身怕是能血洗大業了。
“先別急,這些分、身暫時還掛在牆上,應該還被儺妖壓製著。”
況且宋劣先前被瘟妖侵染,又被餓鬼附身,入廟的時候,儺妖的狀態已經很差了,卻還是幫他驅了這些不乾淨的東西。
宋劣想到這裡,不禁有些動容。
原來為妖,也能至真至善。
此時的薑染,視線一一在不同的儺面上停留,“到底是哪一個……”
只要找到儺妖真身,他或許有辦法借他一口氣,讓他處理掉這些分、身。
牆上掛著的儺面,姿態神色,皆不相同:
有青面獠牙的獸類,有粗獷質樸的老者,有神,有鬼,有男,有女,或文,或武,或狡詐,或陰沉。
老道此時老態畢現,少了十年壽,身體狀況也越發糟糕。
他強撐一口氣,用渾濁的雙眼,看著這滿牆的儺面,“想來儺妖也跟貧道一樣,大限將至,無法做出回應了,貧道……倒是有個辦法。”
他毫不客氣地對著宋劣招招手,“小輩,過來攙我一下。”
宋劣上前替他穩住身形,“仙師請講。”
老道的聲音略略沙啞:“貧道雲遊之時,看過一本奇書,書上說,修仙者一生,無論何種境界,都能開一次天眼,雖然這麽做,對自身的損耗極大,但貧道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修為無法精進,壽元也即將耗盡,都要死了,不在乎這些。”
薑染聞言,有些動容,“仙師……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老道像是下定決心,語氣有點凶,誰攔著就跟誰急:
“貧道這輩子,從沒像今日這般有骨氣,不用考慮了,兩位小輩,扶我坐下。”
老道手指蘸血,盤坐在地上,再次開始畫符。
燭火之下,薑染和宋劣這才發現,這老道滿面的褶皺和盡白的須發,盡顯朽暮之色。
薑染看了眼貼在門上的符籙,“這符,是他用壽元畫的……怪不得他說自己壽元將盡。”
宋劣承認,先前他看不慣他,覺得這老道膽小如鼠。
可是現在,不由得有些敬佩他了。
說到底,老道舍了性命,護住的是他大業的疆土和子民,不管結局如何,都值得被尊敬。
至此,宋劣正對老道,彎腰而拜……
老道這邊,剛畫完符,閉著眼睛對著自己虛空一按,再睜眼,瞳仁底下多了一圈金光。
一輩子只能開一次天眼,臨死之前能體驗一次,值了。
老道凜然一抬頭,卻見對面一道金光直衝天際,不可直視。
刹那間,可怕的威壓迎面而來。
老道仿佛覺得自己此刻就是一隻螻蟻,對面只要動下手指頭,就能碾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