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要收,但如若血流成河地收,收來的,只能是一個失了民心的涼州。”
陸子溶心中清楚,涼州州官都是故齊國留下來的,流民在他們手裡不會有性命之危。只要不和大舜起衝突,整個涼州就都能安全。
此話一出,饒是看陸子溶不爽的那些客卿,也無法再發表意見。他們向陸子溶投來各色目光,有佩服,有感激,有歉疚,還有……憐憫。
傅陵點點頭,沒有松開攬著他的手,而是指了方才那二人:“立即前往涼州報信,誰也不許動那些流民。”
他又轉向幾個齊務司的人:“刑部可曾到齊務司查過王提思、錢途的事?”
幾人點頭。
傅陵淡淡道:“去告訴刑部,王提思便罷了,齊務司許多事除錢途外無人通曉。此人讓他們慢慢定罪,先把人綁著送去衙門裡,教會了接任的,再去服刑。”
陸子溶垂了目光,長長的羽睫輕顫,遮住神色。
這樣的處置,是他早年間教給傅陵的。定罪前還吩咐人做事,是想讓此人戴罪立功。
出事時錢途在京中守著,頂多是謀劃不周的罪名,本就不重。倘若傅陵說他有功,他就能繼續在齊務司任職,牽製那些一心要收涼州、不顧百姓死活之人。
但傅陵也可以說他無功有過。
陸子溶微微偏頭,望著將他攬在懷裡的男人,臉頰觸到他灼熱的胸膛,聽見有力的心跳。
他知道錢途的功過取決於什麽。
他還受得住。
“等錢途到了齊務司,即刻讓他去涼州,同當地州官交涉流民之事。”
傅陵終於如了陸子溶的願。
一邊說著,一邊手上用力,死死扣在他腰間。
他這個學生縱然有千萬般不義,至少還講信用,說話算話。
陸子溶總能找到不該放棄他的理由。
下面諸位紛紛移開目光,傅陵渾不在意,繼續議事。他一手攬著陸子溶,一手拿過待議的文件,一一給出意見。
陸子溶靜靜聽著。
在他離開東宮之前,他覺得傅陵這個學生雖然聰慧,到底還帶著幾分青澀稚嫩。可如今已蛻變為另一副模樣,指點江山,從容瀟灑。他的謀略城府也青出於藍,遠勝從前。
傅陵做完決定,卻掐著他的腰問:“陸先生覺得如何?”
被他箍了這麽久,陸子溶心中早已羞憤交加。實則面若霜雪,他忽然站起來朝傅陵行禮,道了毫無語氣的一句:“殿下英明。”
他寧可站著行禮,也不想再坐回去。
傅陵深深地笑了,“既然沒有異議,那今日就到這。諸位辛苦。”
他將站立的陸子溶抓回自己身邊,這次竟毫不遮掩,直接按進了懷裡。
殿內流淌著詭異的氣氛。
坐在前頭的吳鉤很快起身,走到殿前朝他下拜,懇切地道了句:“請殿下三思!”
這話沒說完整,但眾人都明白。
三思他做出的這些決定,是出自本心,還是為人所惑。
傅陵嗤笑,撫上懷裡人的臉頰,懶懶道:“陸先生即便犯了錯,也是孤的恩師,是譽滿天下的飽學之士。孤就是聽了他的話,又能怎樣?”
“旁的事孤依著你們,但你們這些後生,要和孤一樣,敬重陸先生。”
他的手掌滑落對方胸前,在衣襟處徘徊,似乎下一瞬就要將它撕碎。
逡巡良久,那隻手到底收了回來,朝下頭一擺,“還看什麽?都下去吧。孤還有些事,要向陸先生單獨請教——”
眾人終於不再糾纏,三三兩兩退了下去。
傅陵滿意地看著大家離開的背影,頭一歪靠在陸子溶肩上,撒嬌似的說道:“陸先生方才為何一直在咳?可是哪裡不舒服……耽誤事麽?”
說這話時,他注意到殿上,有個瘦小的中年男子不肯離開,似乎站不穩,正歪斜身子面朝著他。
傅陵登時皺了眉,“王海?!你何時進來的,為何沒人通報?”
此人是乾元宮的掌事太監。
乾元宮,是皇帝的寢宮。
王海垂頭恭敬道:“是東宮的人引奴才進來的,奴才以為殿下知道。瞧方才這畫面,想來還是不知道。”
“何人引你進來?”
“奴才老眼昏花,認不清相貌,許是東宮的客卿吧。”
傅陵一愣。從前他也懷疑東宮有內鬼,但他一直以為是陸子溶。
可陸子溶已然在他手裡,乾元宮的太監竟仍能在他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進入東宮,這事似乎沒那麽簡單。
“奴才本是來旁聽東宮議事,可現在看見了這些……殿下讓奴才如何回話?”
傅陵冷笑,“如實回話。”
“當初孤從父皇那裡將陸子溶要來,就是為了謀劃齊務司的事。如今他確實在做這個,有什麽過錯?”
“至於孤還同他做了什麽其它的……那就是我們二人的事了。”
“這種上不得台面的事,對我父皇來說又不新奇。我不過是搞了自己的先生而已,與他相較……”
“殿下!”王海高聲製止,漲紅了臉。
傅陵沒再說話,也沒再看他,而是側過身去,饒有興味地把玩陸子溶一綹碎發。
王海隻好離開。他身上竟帶著槐花香,一串留在殿內。
聽到他們二人的對話,陸子溶在心裡歎口氣。這麽多年過去了,傅陵還是沒完沒了地和他爹鬥氣。這件事他從前也不是沒勸過,就是次數不多,沒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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