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那個人,還是他傾注了多年心血的學生。
其實十年前,陸子溶初到東宮時,太子對他大概就是如今這種態度。
他是由濟王傅階一手提拔的,傅階的野心朝中皆知。傅陵就算年紀小也知道忌憚,一直當他是濟王派來的眼線。
所以傅陵雖然一見到他就有好感,但知曉他的來歷後,還是遠遠躲開了。
陸子溶並不在意,只是盡他的本分。那時在他眼裡太子不是學生,而是要侍奉的主上。
直到他冒死衝進被叛軍佔領的皇宮,看到救出的孩子在他懷裡哭個不停,他滿心霜雪終於融了一個角。
他才明白自己並非沒有柔腸,只是沒有人像傅陵一樣,願意這樣靠在他懷裡。
他在受傷的孩子身邊陪了一陣,忽然有一天,傅陵穿起了禮服,拉他到廳堂坐下,跪在他面前,向他重新行了全套拜師禮。
他當時只是笑笑,以為傅陵只是心血來潮。
不料從那時起,這孩子對他愈發敬重。他吃飯傅陵添菜,他寫字傅陵研墨,他站著傅陵絕不敢坐。甚至當著外人,傅陵也毫不掩飾對陸太傅的恭敬。
每當陸子溶想提醒他不必如此,傅陵就說:“先生不必當我是什麽太子,我只是您的學生罷了。”
而現在……
陸子溶望向傅陵的後腰。
他在致堯堂時,江湖郎中教過他認穴位,說男人一次行房後就會腎氣有變,後腰上某處的經脈便極為虛弱。
用細針扎準了,就能瞬間製服對方。
陸子溶身上帶著針,也有這準頭,現在製服傅陵固然容易,他有一刻也恨不得殺了此人。
可是,然後呢?
此時,陸子溶突然感覺四體湧上一陣寒意——是體內的毒要發作了。
怎麽偏挑了這個時候?
往常毒素只會令他暫時虛弱。可現下,他畏寒的身子在冷泉裡浸泡多時,又被人發狠作踐……
陸子溶無法自製,不聲不響倒在了池水中。
只有被捆住的手臂仍高掛。
“陸先生!”
傅陵慌了。
他撈起那個沉入水中的人,抱著他離開湯泉,走下高台。外頭侍立的仆從也都驚掉了下巴,「剛好路過」的李願差點直接過去幫忙。
傅陵冷冷吩咐:“讓東宮所有禦醫都來芭蕉小築。”
二層的小樓裡擺滿炭盆,從水中鑽出的人都已換好衣裳,陸子溶在錦被下昏迷著。禦醫圍住床榻,輪流給他把脈。
傅陵不安地坐在一旁,表情十分難看。
這時老鄭進屋,他帶來謄抄好的陸子溶的文章,給傅陵過目,“殿下若覺得可以,明日議事,奴才便交予眾人。”
不待傅陵看完,他又露出憂色地來了句:“美色誤國,望殿下慎重考慮。”
傅陵嗤笑,“你的意思是,孤是為了得到陸子溶這個人,才答應他的要求?”
陸子溶這篇文章,沒有提及那場暴-亂,隻說如今涼州動蕩不安,齊務司應當勸課農桑,將今年最後一茬稻谷收上來,冬天也要護好土地。
涼州臨近內海,當地人精通曬鹽,大舜全境用的鹽大多來自涼州。陸子溶讓官府提高鹽價,促使涼州百姓恢復舊業。
這樣明年百姓都能吃飽,交涉起來也就通情達理了。
“陸先生的話是老練謀國之言。孤雖與他立場不同,但此時第一要義都是穩住局面。即便他什麽也不給,孤這次也要采用他的辦法。”
他瞪了一眼老鄭,挑挑眉,“但這件事你不許告訴他。要讓他覺得,孤是萬般為難才答應的。”
“這才多久就暈倒了,孤還沒玩夠。”
幾名禦醫商量之後,小心翼翼地稟報:“陸公子的病因實在難以判斷。按說常人,便是體弱一些,便是當時心情激憤,也不至於這麽短時間就昏倒在冷泉……”
“看脈象還是與受寒有關。請殿下放心,陸公子並無性命之虞,臣可以開個驅寒的方子。”
傅陵聞言眉頭擰在一起,面上焦躁毫不掩飾,“他體質有何特殊?多久才能醒?醒後是否會有別的症狀?以後是否會複發?”
禦醫們面面相覷,誰也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傅陵隻好由著他們開方子,等湯藥煮好,便用嘴喂給陸子溶。
恰在這時,陸子溶醒來。
目光相對的一刻,傅陵眼中頓時閃過慌亂。他不知如何解釋親自喂藥之事,索性猛地一口,對著那沒什麽血色的唇咬下去。
血的味道刺激了他,他將藥碗扔到一邊,捧著陸子溶的臉,又是好一陣糾纏。
陸子溶體內寒氣逼上來,催得他咳了兩聲,本來泛著潮紅的臉色頓時白了,清俊眉目染上些許無力。
聽見他咳聲,傅陵眼眶發紅,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衝動不斷往外冒。他想伸出手做些什麽,又不大知道到底是什麽。
最後他忍住了,起身遠離床榻,背著手。
有什麽好心疼的?
那可是名滿天下的陸子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實則假清高真小人,專乾見不得人的勾當,合該被踩在腳下。
給他治病隻為玩弄他。因此亂了心緒,豈不是中了他的圈套。
於是傅陵故作不在意,話音添了兩分傲慢:“陸先生在冷泉裡隻待了小半個時辰,竟昏迷過去。禦醫說,這身子是該調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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