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燃盡,靜行撇開旁人上前半步,再次跪了,抬高話音:“殿下如此體恤下人,奴婢願留在東宮。”
她雙腿明顯使不上力,跪下時身子晃得厲害,幾乎歪倒在地。她撐著地面堪堪跪好,隻這個動作就用了她極大力氣。
望著這一幕,傅陵莫名想起某天夜裡的芭蕉小築,陸子溶拿一把刀往自己腿上戳的情形。
他心頭猛地一顫。
其余四人還在遲疑,傅陵忽然起身,來到她們面前,沉聲道:“都留下吧。我這裡就算是罪奴,也不會輕易毀傷身體。”
前行兩步又停下,補一句:“以後在東宮,仍用你們的本名。”
他出了門房,打發走送人的太監,又吩咐老鄭:“帶那五個姑娘帶去後院安置,宮裡送來的人,務必妥帖周全。”
他說著走向東宮正門,見吳鉤早已候在此處。
“陸子溶沒鬧事吧?”傅陵大步進門,示意他跟上,“走,去芭蕉小築審他——”
吳鉤訥訥道:“屬下將他……關在私牢了。”
傅陵腳步頓住。
“私牢……”
東宮牢房最深處,陸子溶被以尷尬的姿勢綁在牢房中,寒氣逼人,令他一陣陣發抖。
可傅陵明知道他畏寒的。
他本以為毫無保留付出一切,總能換回那孩子些許憐憫。如今卻懷疑,自己真的救得了他麽?
心中百轉千回,他聽見由遠及近的話音:
“你也真是,孤讓你看管他,鎖上芭蕉小築的門、堵在門口就是了,弄來牢房做什麽?陸子溶那麽嬌氣,在這種地方要喊冷的。”
“這……屬下見殿下惱怒,以為您要懲治陸公子……”
“就算孤要懲治他,那也該在房裡。此處肮髒腐臭,有什麽興致……”
話音驀地停住,陸子溶轉頭,見傅陵立在拐角直直望向他,吳鉤侍立在旁。
傅陵見狀嗤笑出聲,緩緩踱步上前,“吳鉤,你倒是說說,將他綁成這樣,讓孤如何「懲治」?”
吳鉤隱晦地一笑,推開那間牢房門走進去,打開了陸子溶身邊的刑具櫃。
其中是許多種拷打人犯用的工具,從各類鐐銬,到笞杖夾板,再到蘸了鹽水的藤鞭。
甚至有一套粗細不同的鐵製長棍,最細的僅如手指,最粗的竟有碗口大小。只有與綁在一邊的人相聯系,才能想通此物的玄機。
傅陵跟過去,饒有興味地在櫃子前查看片刻,忽然轉頭瞪了吳鉤一眼,“怎麽,你還想看著?”
吳鉤慌忙溜走。
傅陵隨手取了鞭子,彎折起來摩挲陸子溶的臉頰,狀似無意道:“今日在齊務司,孤聽說了一樁怪事。你那手下錢途幾日前才到涼州,當地土官竟立即上門,要求大舜歸還所俘亂民。”
“陸先生你說,他們如何想起來的這一出?”
不擺出那句雷同的話,他是想聽陸子溶會如何辯解,然後無情拆穿,再名正言順地「懲治」他。
可陸子溶垂著眉眼,神色冷淡如染霜雪,不躲避也不迎合。
“是我遣人將此法告知涼州。”
他終於側目,望向傅陵手中藤鞭,“彼時殿下已然應允,將俘虜歸還涼州。臣只是讓此事早日成真,並未更改殿下的指令,不知是多大罪過。”
傅陵一嗤,捏過他的下巴,迫使他與自己對視,一字一句咬出:“我不在乎什麽俘虜,我只在乎你陸子溶——被囚於東宮,竟還遞得出消息;表面乖順,實則背地裡擅做主張,不聽孤的話……”
“殿下罰吧。”陸子溶打斷他,闔目,話音帶著疲憊,“臣知罪。”
這一刻,他忽然生出濃重的無力感。
牢房裡寂靜良久,傅陵隨手取來最粗的鐵棍,對著那被綁住的人比劃。
他承認,吳鉤懂他的喜好,布置的場景精準地激發了他的衝動。他有一刻真的想一邊用皮鞭,一邊用鐵棍,陸子溶很快便會求饒。待對方開了口,他再扔掉工具,將此人抵在柵欄上,那是他的人,他要自己佔有。
這些事在牢房裡,才更像是一場酣暢的復仇。
然而他很快反應過來,若果真用了刑具,陸子溶會被抽打得渾身是血。
他完全無法想象那樣的情形——那太可怕了。他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恰好,窄窗漏進一縷涼風,拂過陸子溶痛苦的神情,催出他兩聲輕咳。
傅陵便以此為借口,解開對方身上的束縛。被綁久了的人身如薄紙柳葉,腿腳一軟,直欲栽到地上,卻被他不假思索接住。
看到懷中人面色發白,眼中仍然冰冷,他陡然升起一陣惱怒。
“陸先生骨頭硬,用刑具來罰無趣得很。來人——”
進來的是老鄭,傅陵道:“吳鉤這家夥,把孤的人扔進牢裡,都給弄髒了。你先帶他去洗洗。那五個姑娘安置下了麽?”
“俱已妥帖。”
“那好,孤過去瞧瞧。”
傅陵放開懷裡的人,徑自出了牢房,頭也不回。
那邊陸子溶扶著鐵柵欄站穩,沉下目光。
前些天致堯堂給他送的某封信上,提了一句太子從宮裡要人的事。他以為只是要幾個辦事的,並未上心。
如今看來,傅陵要的竟是幾個姑娘,還是用來……
傅陵不會主動從宮裡要女人,這只能是被皇帝逼著娶妃,可涼州還亂著,他騰不出工夫,隨口搪塞的結果。此事本和自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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