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面結束後,陸子溶回了趟自己屋子,翻了翻前些年的劄記。這會兒涼州使團還沒走,他想見見使團裡的其他人。
然而他出門走了沒兩步,便聽見身後一聲:“陸先生。”
會這麽叫他的只有那個人。陸子溶渾身一僵,回過頭,見傅陵立在他一步之遙,笑得如昔般燦爛,“陸先生,可否請你吃一盞茶?”
心頭被狠狠戳了一下,有關吃茶的記憶包含著他最初的悸動,此時提起又是如此荒謬。他面上仍然淡淡,乾脆道:“不吃。”
“借一步說話。”傅陵上前兩步,拉他到僻靜無人處,“聽說,陸先生近日……病了?”
話音看似平靜,實則小心翼翼。
陸子溶在眸中蒙一層霜,隨口回答:“嗯,前些天著了風寒,休養幾日已大好了。”
接著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就在陸子溶即將失去耐心時,對方突然開口:“這些事,並非在我設計之中。”
“兩年前我死裡逃生,那時便已死心,隻想留在邊境做點事。孔知州讓我負責使團,我也是先答應下來,才知道陸先生牽涉其中。”
“這些天我沒有躲你,是以為自己能控制好不越界線,以為兩年過去一切都已放下,可我高看自己了……你出現在我面前,和我說那些話,給我下那種藥……我才明白自己如從前一樣,執念從未消解。”
對方話音顫抖,滿是悲傷絕望。陸子溶扶住道邊的樹乾,避開他目光,垂首冷淡道:“不必告訴我這些。合約簽訂後我便回京了,我不在乎你怎麽想。”
“你真的不在乎嗎?”傅陵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你回京,我們此生不複相見,你現在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可十年之後,三十年、五十年後,待你百年之時回首往事,仍然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嗎?”
陸子溶眉頭幾不可見地微蹙。
“你從前關於我們將來的設想,真的不要了嗎?”
情動之人自然有許多美好的幻想,陸子溶臉頰發紅,忽地打開對方的手,話音抬高:“你不是他。你不是花繼絕。”
而傅陵不管不顧,撲過去從背後抱住他,臉埋進他脊背,“花繼絕……用的並非「繼絕世舉廢國」的典,我是先生的學生,我繼的是……絕塵公子。”
陸子溶一怔。
此人這兩年所作所為,的確是自己教的那套。
“若只有我自己,粉身碎骨千萬次也沒關系,可我不想看你皺一下眉掉一滴淚!我是傅陵,可我也是花繼絕,你放不下那個人的,對吧?”
“我想……再試一次。”
話音愈低,甚至帶著哽咽。
箍在腰間的力道收緊,陸子溶後背貼著對方胸口,感到整個人要被按進去了。他沒有力氣咀嚼對方不成體統的言語,瞎子在官府院子裡做這種瘋事,他怕有人過來。
然而還有更瘋的,傅陵見他不語,突然強行將他翻過來按在粗壯的樹乾上,捧著他的臉便吻下去。
花繼絕和傅陵的吻是不同的——前者溫柔而誘人,在久久纏綿中撩撥他的心弦;後者則毫無章法,隻管霸道地攫取,全不管他的感受。
而現在,傅陵做回了他自己。但陸子溶並沒有從前在芭蕉小築那種厭惡之感,這個人他都吻過多少次了,仿佛他以怎樣的方式湊過來都理所當然。
片刻之後他想起二人如今的關系,實在不該親吻彼此。仿佛為了遮掩方才的猶豫,陸子溶使出狠力,扇了他臉踹了他胸口,毫無防備的瞎子倒地滾上兩圈,沾了一身灰土。
見花繼絕的隨從已找到這邊,陸子溶故作淡然,轉身走了。
幾年過去,有關傅陵的記憶已漸褪色,消散了音容,只剩文章裡十惡不赦的不肖子,作為記載他過去的符號。
而現在,吻他的雖然仍是傅陵這個人,仍用的傅陵的方式,他卻想當然將對方認成了更為鮮活的花繼絕。
可是想到方才自己被按在樹上強吻的樣子……
陸子溶看向遠處那個坐起來拍灰的人,隻恨隨從們到得太快,沒來得及讓他多踹兩腳,踹爛傅陵那張犯賤的嘴。
第81章
陸子溶避開傅陵, 找到涼州使團,問了誰是孔知州的手下,趁人不注意交給他們一張紙條。
那上面寫著見面的時間地點, 以及因由。
要使石寅妥協, 就要使些旁敲側擊的手段。陸子溶在朝這麽多年,手裡的把柄不少, 但他不能自己拋出, 也不能讓花繼絕來,最好就是從孔義的手下裡找。
他約了明日悄悄見面,他會教給對方如何開口, 對他們而言也是功勞一件。
送走涼州使團, 陸子溶回房整理先前翻出的劄記,卻總是心神不寧。耳邊不斷閃過傅陵叩問內心的話語,眼前那張臉一會兒是傅陵,一會兒是花繼絕, 一會兒又認不出了。
他心裡亂成一團毛線, 可當他閉上眼時,畫面定格在最後那個吻。
陸子溶舔了舔嘴唇。
他的確不想就此放手。若他刻意不去多想, 能否忘記花繼絕身體裡叫傅陵的那部分?
他與傅陵的種種糾葛, 早在兩年前便通通結束了, 不是麽?
他翻出裝滿文章的木盒,將那些飽含憤怒的字句一一讀過, 發現有的已讀了太多次, 激不起什麽浪花了。
於是陸子溶大夏天升起火盆, 將一盒字紙盡數倒入盆中, 看著它們被吞噬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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