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眼前這個小太監,明明累得雙眼都有些發懵,卻還站在木箱上,賣力地幫他擦洗著,高靖南也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時的放松。
擦洗的手到他腰間,忽地停了一下,再擦上去便不似剛才那般力氣,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會碰疼他似的,
“那不過是個舊傷。”
高靖南不甚在意的說道,可那手卻依然不敢用力,
“殿下這傷當時定是很疼。”
高靖南聞言有些怔仲,這傷很疼嗎?他似乎已經想不起來有多疼,當初是他急於立功著了敵軍的道,差點兒就折在那兒,也幸而這傷口雖長卻不深,沒要了他的命。
他仍記得當時軍中人皆在等著看他笑話,等著他這個嬌生慣養的皇子哭著跑回去,可他偏不,即使將塞在嘴裡的布條咬斷了,他也沒掉過一滴眼淚。
所有人對他刮目相看,卻從未有人問過著傷口疼不疼,高靖南不禁輕笑,
“也就是你們這些個沒根兒的奴才,才像個女人似的唧唧歪歪。”
擦洗的手微微一頓,便又繼續,只是仍小心地對待著那一道纏在腰間的傷疤,卻不再出聲,就像平日裡一樣,安安靜靜的。
連日來的奔勞之下,能洗個這樣的熱水澡,高靖南感覺極為舒爽,可葉時雨渾渾噩噩地將東西收拾了,告罪的話隻說出了一半,人便倒在榻下睡過去了。
高靖南看了一眼,拿起一條毯子甩了過去,覆蓋著了他大半的身子,這才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葉時雨是在嘈雜聲中驚醒的,他猛地坐了起來,毯子從肩上滑落下來,讓他有些發懵,再看看周遭,高靖南早已不在帳內。
他暗罵自己竟睡得這樣死,連起床的軍鑼都未能聽見,一抬頭卻見著榻上放著身小兵的衣物,葉時雨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的太監服製,在軍營裡確實不妥。
下午便要拔營前去落日關,現下除了主帳,其余營帳都已拆除,葉時雨走出主帳時,本都在忙碌的小兵們紛紛駐足,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他年紀本就小,又比同齡人看起來更瘦弱些,軍營中根本就沒有合身的衣物,這一身套在身上,袖子和褲腿都挽起了好幾層,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般,顯得有些可笑。
感受到了其他人譏諷的目光,葉時雨的臉不由自主地飛上一抹緋紅,更襯得他白皙清秀,與這糙曠的地方格格不入。
有些人甚至開始低語,說著一些不堪入耳的難聽話,葉時雨手足無措,正欲回到軍帳之中,顧林卻來了,
“這衣服也太大了些,我那裡有剪子和針線,先隨我來吧。”
葉時雨感激不已,二人雖不太會這些活計,但折騰了一會兒,這衣服好歹不那麽松垮,也算能看得過去了,他不敢久留,又匆匆回到了主帳,見高靖南已然回來,旁邊跟著的正是蕭念亭。
葉時雨忙想請罪,可高靖南大手一揮,
“你就留在塀城,不必跟去落日關。”
這讓葉時雨怔了一怔,
“殿下,讓奴才跟著吧,您若是哪裡不適,奴才還能給您紓解下。”
高靖南本只是想著他一個內侍,去了戰場也是在帳裡呆著沒什麽用,可這句話偏偏就正好戳中了他的心窩子。
這一路奔襲雖辛苦,在傷痛複發之時,他總能及時為他緩解,讓他不必因為這些事而分心,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算了,那你就跟著吧。”高靖南本就無所謂,便又隨口答應了。
葉時雨松了口氣,不必高靖南吩咐,便前去收拾物品。
蕭念亭看了他一眼,然後目光轉向高靖南,
“到了落日關,殿下也不必出面,只需坐鎮即刻。”
高靖南點點頭,“本就是一些流兵雜寇,不足為懼,但這次必須損他七成以上兵力,壓至浪滄江以西三百裡,不然便長不了記性。”
“殿下現在足以獨當一面。”蕭念亭還是時不時瞟向高靖南身後正在忙碌的身影,他微微側著頭,像是不經意的動作,又似乎是在著意著他們的談話。
明明那次在宮中見面,還做著灑掃的粗使活計,可轉眼竟成了高靖南身邊的貼身內侍,這個看起來還像個半大孩子的小太監,能讓玉妃和二殿下都十分信任,這讓蕭念亭不由得十分在意。
尤其是,他曾伺候過四殿下。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麽,葉時雨走得更遠了些,卻始終沒有轉頭,專心地將物品收拾整齊,然後招呼著外面做雜役的小兵來一一搬走。
似乎是發現了蕭念亭的注意,高靖南倒是笑了笑,
“這奴才雖是母妃送來的,但用著倒還算懂事稱心。”
“殿下可放心他?”
“我與母妃都反覆查過他的底,除了在高長風身邊伺候過,其他倒是乾淨,跟著高長風的時候經常被虐打,這也是宮中人盡皆知的事了。”
蕭念亭點點頭,面上看不出任何波瀾,
“殿下,半個時辰後拔營。”
從塀城到落日關,其實只有短短半日的路程,但卻從還有些煙火氣的城鎮,到了一望無垠,滿目蒼涼的戈壁,橙黃的落日映在遠處的浪滄江上,反射出有些刺目的光線,江的那邊,便是西決國。
浪滄江在兩國之間這段大都水勢奔騰,別說是船隻,就連飛鳥路過也會被騰起的水霧打濕了翅膀,可偏偏在落日關這一段變得極為平緩,就猶如一條少女的發帶蜿蜒在戈壁上,極盡溫柔,也就是這一段,成西決國頻頻來犯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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