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十九歲,是熱愛美好的感官動物,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那樣的結局。
在李唐的工作室消磨了一整天,寧秋硯第一次覺得回黑房子的路程很漫長。
他推著單車步行,走得很慢。
穿行在大街小巷裡,看著各處景象,他想起之前路過這些地方時,曾對關珩來溯京後做過怎樣設想。
他們會去影院,去音樂會,在那棵最茂盛的樹下等候入場,或者,他們停留在在那家小店門口,關珩會無視路人的目光,優雅地逗弄店門口的鴿子,等待寧秋硯買一杯咖啡。
關珩會咬他,吸一點他的血。那麽他們可能會在白天一起走進學校,經過那片漂亮的紅杉,寧秋硯去上課,關珩則去和鬱教授敘舊。偶爾,寧秋硯會去學長的工作室,等天黑後,就站在小巷子門口,專心地等關珩來接。
一切有可能發生的情景,都貫穿白天與黑夜,很好地適應著人類與血族身份。
是寧秋硯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相處方式。
這些設想依然很有可能實現。
但是……很久以後呢。
十年,五十年以後呢。
七十歲的寧秋硯,二十多歲的關珩。
一百歲的寧秋硯,二十多歲的關珩。
死去的寧秋硯,獨自踏上渡島的土地,在茫茫大海中央,在白雪與森林中,悄然沉睡的關珩。
他會是關珩生命中的那個過客。
會是曾經特別,但終究會淹沒在歲月長河裡的一段記憶,千百年後,連面容都模糊。
僅此而已。
天黑了,花園裡亮著燈,樹影綽綽。
寧秋硯推門而入,將單車靠在牆邊後沒有像以前那樣大步上樓去,而是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為這件事煩惱,但也知道最近不是談論這件事的好時機,陸千闕還下落不明,他不應該在這時候揪著這件事不放。
“寧秋硯。”
寂靜中,熟悉的嗓音忽然傳來。
從上而下。
他抬頭,只見關珩正站在二樓的小陽台處,悄無聲息,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於昏暗中默默俯視他進門。
夜風徐徐。
關珩是一道高大的影子,幾乎融入夜色裡,那蒼白的皮膚似乎發著瑩潤的光,視線溫和地落在寧秋硯身上,沒有責怪他這天早上奪門而出的幼稚行徑,也沒有問他為何晚歸。
“先生。”寧秋硯心中被柔軟劃過,先一步服了軟,“我……今天去李唐那裡了。”
“嗯。”關珩當然是知道的,隻淡淡應了,“上來。”
黑房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寧秋硯上了二樓,關珩卻仍然站在小陽台上沒有回頭。
遠處,溯京鐵塔光線璀璨,城市夜景盡收眼底。關珩長發披散的背影立在一片繁華裡,與其奇妙地融合。寧秋硯一步步走近了,風一刮,先聞到了自己身上的煙草味。
要換一件衣服嗎。
對美好有要求的寧秋硯,無法不在意相處中的細節。
但關珩的吸引力實在太大了,他著魔般朝他走近,即使對方隻留給他背影。
“那張照片就是在這裡拍的。”寧秋硯站關珩身邊,對他說,“就是您用來做壁紙那張。”
是寧秋硯第一次進來這棟房子時拍攝的,後來寧秋硯又拍過幾張,但關珩一直都沒有換。
那時候寧秋硯對關珩說“這裡的視野絕佳,景色很美”。
“這裡朝北,適合種繡球。我打算等天氣再暖和一點,就去花卉市場買一些回來。再準備一套小桌椅,以後可以一邊賞花,一邊欣賞夜景。”
寧秋硯說著,對關珩比劃放置花盆和桌椅的位置。
“您覺得怎麽樣?”
關珩側頭看他,眸如寒星,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抬手捏住了他的後頸,將他整個人往前一推,推到小陽台的邊緣。
身體緊緊地靠著欄杆,四五米之下是幽靜的花園,仿佛再向前一步,就會一腳踩空。這高度不至於讓人雙腿發抖,卻也足夠使人心悸,寧秋硯下意識地抓住冰冷的欄杆,聽見關珩在距離耳側很近的位置問:“什麽感覺?”
寧秋硯不明白他的意思:“啊?”
關珩說:“如果這欄杆突然消失,你站在這裡朝下看是什麽感覺?”
寧秋硯俯視下方,如實回答:“會怕。”
關珩微涼的手指離開他的後頸,改為用手臂緊緊環著他的腰:“怕什麽?”
“怕踩空。”寧秋硯說,“怕掉下去。”
雖然有關珩在,他絕不會遇到那種情況。
關珩卻追根究底,要問得更清楚:“為什麽會怕掉下去呢?”
寧秋硯說:“因為會摔傷,或者摔死,有生命危險。”
夜風中他們安靜了一陣,這樣的姿勢站得久了,也成了一個親昵的擁抱。遠處,天空呈現迷幻的黑藍色,溯京鐵塔投射的幾道光線不時掠過城市中心。
“鐵塔剛建好的時候,總有人偷偷地徒手攀登。”關珩說,“和許多極限運動一樣,它具有很強的挑戰性。人體腎上腺素爆發,心理和生理都會產生強烈刺激,明知危險,他們卻仍然樂此不疲。那時墜亡常有發生,政府屢禁不止,甚至考慮過乾脆開設一個高空觀光台。”
寧秋硯不太了解極限運動。
他只是不懂關珩怎麽突然提起了這個。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