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一怔:“會一點點,幼時父親教過……”
君尋垂眸,忽然將他打斷:“彈一曲,我想聽。”
容華無奈:“可是師尊,我們沒有琴——”
……是錯覺嗎?總覺得師尊生病時變得任性了很多。
話音未落,原本整個人蜷在錦衾軟枕之間的美人卻緩慢伸出一隻手來,指尖在二人之間的絨毯上輕輕一點。
一張暗紅色的冰弦古琴憑空出現,正正好落入少年懷中。
雙臂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被壓,容華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心,旋即神色如常地換了個姿勢,將古琴橫置膝上。
琴木觸手生溫,紋理細膩,不知是何種木材所製,琴額雕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鳳鳥,右下角兩個龍飛鳳舞的古字。
——莫忘。
古字自動在容華腦海中轉為可以理解的含義,少年怔愣片刻,忽然想到師尊那支自入聖宮便再沒取出過的玉簫。
“師尊,此琴也是自極樂城所得嗎?”
君尋懨懨點頭,眉心微蹙,示意他趕緊開始。
容華撥弦試了試音,旋即略一思索,指下冰弦震顫,一曲《長相思》響起。
他太久沒彈,節奏略有些慢,卻不影響曲中情致,如訴如慕,含情脈脈,似乎說盡心事。
君尋皺眉聽了一會,卻驟然伸手,按住琴弦。
“……不要這首,”他捏了捏額角,“換首別的。”
——不知為何,一聽這曲《長相思》,君尋的心情就變得很煩躁,胸口也空落落的,讓他頭疼不已,實在無法平靜。
容華只會兩首曲子,見狀隻好再次撥弦,彈起了另外一首。
淙淙樂音流淌而出,平緩清正,甚至透過車廂阻擋,隱約飄入後方四名少年耳中。
雙胞胎雲氏兄弟一左一右蹲在馬車後方橫板上,面無表情地防備車內容華動向;而哭包少年聞鹿正和小道士同乘一馬,有說有笑,聽見琴聲後卻微微一怔,側耳聽了起來。
懷惑蒙著灰翳的眼珠微動,卻聞身後少年輕笑一聲,嗓音微訝:“咦,居然還有人會這首歌。”
懷惑也聽見琴聲了,只是不擅音律,辨不出調子:“這是什麽歌?”
雙胞胎少年也抬眸望來,顯然同樣不知。
聞鹿城牆上被打擊的自信終於開始膨脹,他清清嗓子,開始跟著琴聲搖頭晃腦地唱了起來。
“浮天之境,雲水之華,清兮幽兮,日月齊光……”
“沐吾凡軀,濯吾華衣,敬吾神靈,聖澤未央……”
唱完兩段,他抓抓頭髮,嘿嘿一笑:“後面好像還有幾句,但我不會了。”
懷惑沒有出聲,而雙胞胎再次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
聞鹿急了:“你們居然不知道這首曲子嗎!這可是‘敬神曲’,敬神之曲啊!”
他家老頭天天對著個臉都看不清的白衣畫像邊跳邊唱,還次次都要拉著他沐浴焚香、更衣加冠,正式得跟什麽似的,怎的一下山竟查無此曲了?
莫非他師尊真信了邪,魔障了???
聞鹿瘋狂懷疑人生,可此時車廂中,君尋卻難得地平靜下來。
這琴曲調子清靈雅致,竟令他莫名有些熟悉。
心頭煩躁被溫柔撫平,君尋單手拄著額角,緩慢提問:“這是什麽曲子?”
容華雙手按弦,抬頭:“不知……這是幼年時,母親唱給我聽的。”
君尋擺了擺手,不想追問。
比起這個,他更願意趁著心緒安寧、紫焰平和,抓緊時間多睡一會。
容華數不清這是自己今日第幾次無奈歎氣,隻好先行將古琴收起,便見對面那人又向軟枕間蜷了蜷,半張精致的臉都陷入貂裘之中,睡得像隻懶倦舒適的貓。
一路無夢。
待到君尋再次悠悠轉醒時,車廂之外已然響起錯落人聲,是皇城到了。
容華已然開始收拾行裝,見師尊終於醒來,立即取出一件白裘大氅,傾身披至他肩頭,又將白綾為他體貼系上。
溫暖感覺立時包圍全身,
不知何時,他竟已習慣了身邊容華的存在。
這一覺沒有刺殺,沒有危險,無需提防,無需警戒,是個無比安穩的好覺。
君尋一向懨懨的精神頭難得和緩了些,被容華仔細著扶下馬車,幾乎是習慣性地向他一倚,卻立時察覺少年手臂肌肉僵硬一瞬。
他揚眉,反手握住容華預備抽回的手臂,溫熱手指順著少年箭袖探入,指腹所觸,卻非皮膚,而是粗糙紗布。
“師尊……”
容華小聲製止君尋動作,再次試圖抽手,後者卻忽然發力,在他小臂一攥。
少年吃痛,立時倒吸一口涼氣,面色有些發白。
君尋隔著白綾掃過浩浩蕩蕩的車隊,卻是傾身湊至他耳邊,呵氣如蘭。
“不想我當街扒了你……就別動。”
容華毫不懷疑師尊說話的真實性,登時全身一僵,不動了。
君尋輕哼一聲,卻是招來領隊,不緊不慢道:“交代下去,隻拿些今晚過夜必備的物事,其余東西一概不要管,就放在車上。”
領隊本該是那逃走的侍衛長,如今換成了城主府的管家,雖對君尋的命令有些疑惑,卻還是照樣吩咐下去。
整個車隊都陷入茫然,包括不遠處走來的四名少年。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