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百無聊賴地繞著垂至胸前,過長的白綾尾巴:“我猜……依老宗主的眼力,定然已經看出聖人的真實身份了,對吧?”
雖不知他曾經與蓮神如何相識,可依照老宗主每次都將所得讖言公布的行為,想必是位“將天下蒼生與碧霄存亡視為己任”的主。
見老人面色愈發複雜糾結,君尋卻半點沒有要客氣一下的意思,字字誅心:“若真如《碧霄通史》所言,蓮神抱憾而終,舉世盡哀,如今發現神明未死反倒轉世的好消息,老宗主為何不昭告世人?”
“唯有一種可能,”他伸出一根手指,終於放緩語速,一字一句道,“你不告訴眾人他的真實身份,是因為你知道,蓮神之死,並非那麽簡單。”
“別說了……”老人神情痛苦,連觀世鏡核都不管了,雙手抱頭,“別說了……”
黑曜石材質的鏡核沿著老人衣擺滾落在地,君尋隻冷冷看了一眼,卻沒有去撿的意思。
早在看到聖宮那本《碧霄通史》第一眼,君尋就猜到裡面的內容大約不夠真實。
歷史向來由勝者書寫,饒是蓮神掌控萬物,可在人心與世浪的衝襲之下,卻也只能落得如此下場,連真實死因都被掩蓋。
“萬人敬仰的蓮神,卻被天機指為‘禍害’,”君尋嗤笑一聲,漫不經心道,“而你,現在大約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窺天之力,所得讖言又究竟是真是假了吧?”
“我,我……”老宗主不住搖頭,喃喃自語,“大人說,我有通天之能,是個轉述者,只要堅守本心,只要堅守本心……”
“本心……我的本心……”
“我的本心……什麽……是什麽……?”
見他似乎有些魘住的模樣,君尋眉頭緊鎖,驀地伸手,緊緊握住老人雙肩:“老宗主!”
“我不想害人,他們卻因我而死——”
老宗主猛然抬頭,溝壑縱橫的臉上,卻是一片無措茫然:“我也沒想過,他們、他們竟會利用我的讖言,去害了,害了……”
老人雙目血紅,話音未落,竟驟然面色灰敗,兩行血淚溢出眼眶,眼看便要沿著嶙峋褶皺的皮膚紋路留下。
君尋心道不妙,眼見對方神魂立時要當場潰散,正欲強行調動靈識施救,卻被溫潤清冽的力量罩了滿身。
剔透蓮華憑空綻放,直接將老宗主的魂魄收留聚攏,護入蓮心之中。
君尋抬頭,眼前天光正巧被白衣身影遮擋。
日頭酷烈,幾乎模糊來人輪廓,卻掩不住那一襲無瑕乾淨的白。
“師尊?”
青年玉眸含笑,溫軟指腹輕柔撫過君尋眼角,白綾便在此時化回雲氣,緩緩消散。
君尋無意識眨了眨眼睛,紫眸漾出一瞬華光,竟無端顯得清淺不少,恍惚間,似乎有些與幻境中的少年重合。
容華一怔,忽然沒來由想起折花會小世界,師尊高燒說胡話時,曾流露而出的清澈眼神。
那仿佛是世間最為清透純淨的紫水晶,任何事物都無法將之汙染,與如今的幽深疏冷半點不同。
“看什麽呢?”
察覺容華的眼神好似有些發直,君尋眉梢一挑,眸底登時蕩起流晶,將原本清澈的淺潭攪起深邃波紋,再度恢復往日的疏冷桀驁。
容華恍然回神:“沒,沒什麽。”
他尚且留在師尊眼角的指尖不自覺摩挲幾下,忽而由衷道:“……您的眼睛真美。”
這次輪到君尋愣神了。
他盯著青年笑意溶溶、滿眼俱是自己的玉眸看了半晌,倏而唇角一勾,出手如電!
容華毫無防備,直接被師尊抓住衣領一把拽彎了腰——
二人之間,距離刹那拉近。
觀世鏡中唯有靈體,可不知為何,君尋卻覺得好似聞到了一股悠遠清冽的蓮香。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掀開了遮住容華面貌的玉質假面。
面具被他一手拂落在地,卻因身處鏡中,原本纖薄的面具並未碎裂,而是在接觸地面的瞬間霍然化作光點,升騰消散。
青年逆著光,溫柔俊雅的輪廓被天光勾勒,月眉瓊目,高鼻紅唇,姿容出塵絕世,可眼神卻分外專注深情,似有千言萬語包含其中,欲說還休。
試問世間,有誰能抵得住這樣一雙含情眉眼?
君尋伸出指尖,細細摹過容華線條清雋的眉骨,牽製對方衣領的手卻開始不自覺向下發力。
容華早就沉淪在師尊難得深情的眼神中了。
即便那雙紫眸曾經閱過無數世浪,盛過萬象鉛華,可此時此刻,卻只有他一人的影子。
哪怕,哪怕僅是這一刻——
哪怕時間只能停駐在這一刻,即便要他下一瞬立時灰飛煙滅,魄散魂消,容華也毫無怨言,甘之如飴。
於是他借著師尊的力道傾下身去,眼看著二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近到他能看清師尊微微顫抖、長如羽扇的睫毛;近到那雙紫眸中幾不可見的緊張都無所遁形;近到熏暖香木氣息與清冽蓮香交纏融合,幾乎要不分彼此……
君尋鬼使神差,腦海中卻驟然冒出一句話來。
“唯有南山與君眼……”*
——相逢不改舊時青。
君尋眼前驀地一花,識海霎時一陣恍惚。
眼看便要碰觸師尊唇瓣,容華毫無防備,反而被對方隨手一推,輕而易舉地推開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