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感知到他心中所想似的,那名正對著君尋的“雪塵”忽然咧唇一笑,惡狠狠道:“——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話音未落,所有“雪塵”也立時做出同樣神情,此起彼伏地重複起來。
“不原諒……”
“不會原諒你!”
“我不會原諒你的!”
繁複華麗的白衣,仿佛即將沒頂的深雪,向著跌坐在地的青年傾覆吞噬而來。
若是死在雪塵手下……
若能死在他的神明手中,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君尋沒來由冒出這樣一個想法。
與此同時,壓在心頭的重擔似乎一掃而空,所有情緒紛紛消退,唯余無盡的輕松平和。
就是這樣……
青年緩緩閉上眼睛,仰起了頭。
白衣身影不知何時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散發著不祥之息的厚重黑氣。
濃稠濁息逐漸凝成一個形狀詭異的人影,在君尋面前沉默著張開手臂,無數爪牙由其背後撐開,仿佛一隻正在捕食的章魚或蜘蛛,向著逶迤滿地的耀目紅衣包裹而去。
可就在漆黑觸手即將撫上青年輪廓的前一瞬,一聲琴音憑空乍響。
“錚——”
清光顯現,登時由君尋胸口迸發萬丈光華,直接將混沌人影擊潰!
“你——!!!”
黑影口部開合,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具象化的潺潺琴音無情割裂,盡數驅散。
隱約間,似有一股清幽蓮香飄來,引著君尋睜開雙眼,循聲望去。
風雪乍停。
天地間茫茫空寂的白逐漸消減融化,似乎有春風過境,氤氳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帶來一襲搖曳柔軟的白衣身影。
還是一模一樣的面容,不再有嫌惡憎恨,不再有指責詰問,唯有一往而深的專注溫柔,情深脈脈。
他含笑望來,腳下邁開步伐的瞬間,此間天地雪減冰消,頃刻間繁花盛放,淺草遍地。
君尋直直望著他,幾乎有些晃神。
“雪塵……”
來人腳步未停,踏著嫋嫋琴音分花而來,微微傾身,向著委頓於地的紅衣青年伸出了一隻手。
他說:“走,我們回家。”
青碧眼眸剔透清澈,比世間最完美無瑕的碧玉還要美上幾分,倒映出面前有些狼狽的青年。
君尋盯著他看了一個呼吸,卻是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任由對方將自己拉起,踏著繁花蒼翠而去。
松軟雲衾之間,隻著一件火紅單衫的青年緩緩睜開雙眼。
他整個人都陷入枕衾之間,紫眸深邃,盯著花紋有些陌生的帳頂看了一會,旋即手臂發力,支起了身體。
入目是層層疊疊的柔軟輕紗,將外界瀉入的天光襯得仿佛清幽月色。
君尋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容華的湯泉殿中。
淙淙琴音清淨悠遠,伴著辛涼蓮香繚繞而來。
君尋赤足下榻,跟著樂聲撥開簾幔一路向外,終於看清殿外景致。
大殿約呈八角形,連接著通向八個方向的長廊。
君尋走到盡頭,視線掠過那道專心撫琴的雪白背影,落至靜靜躺在一旁案角的白玉長蕭之上。
——是莫失。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取過玉簫,湊至唇畔。
幽婉蕭音憑空響起,琴聲卻無任何凝滯,隻音調一轉,便跟著蕭聲扶搖直上,配合無間。
君尋雙眸微眯,手指移動,蕭音當即拔高一調,變得飛揚凌厲,殺氣十足。
琴音也不示弱,綿密周全,處處防守,每次都能恰到好處地接上君尋拋出的節奏,卻仍舊平和舒緩,坐懷不亂。
君尋哼笑一聲,蕭聲戛然而止。
容華也雙手按弦,含笑回望。
“師尊,您醒了。”
前者隨口應了一聲,轉著蕭踏上涼亭台階,視線落在亭外蓮池飛瀑之上,眸光晶亮,似乎很是喜歡。
容華眉眼彎彎,溫聲開口:“您喜歡這裡嗎?”
君尋這才視線微動,惜字如金:“……尚可。”
白衣青年似乎早就對他的回應有所預料,聞言將膝上莫忘擱至一旁,起身走來:“既喜歡,那我們便一直待在這裡,哪都不去了,好不好?”
他似乎才沐浴過,隻著了一件曳地素袍,青絲未束,發梢尤帶水汽,襯得眼神愈發溫柔蠱惑,專注深情。
……試問誰能拒絕這樣的眼神呢?
就連君尋自己,都沒來由覺得容華是真的想與自己在此地共度余生,險些一個“好”字脫口而出,卻又瞬間清醒,回過神來。
他用盡全力別開視線,冷淡道:“……死氣沉沉,誰會喜歡?”
容華沒有得到料想之中的答覆,卻只是微微揚眉,彎著眉眼道:“師尊覺得只有植物很無趣嗎?”
君尋沒看他,只是紆尊降貴地一點下巴尖。
容華當即笑開,頷首讚同:“的確有些安靜了——這好辦,明日我就帶來。”
君尋有些意外他竟如此乾脆爽快,揚眉正欲挑剔些旁的,卻被前者牽起手腕,引向亭外。
“時間還早,我來帶師尊看些別的。”
君尋試圖抽回,可不知容華哪裡來的力氣,竟教他一時掙脫不得,只能被迫跟著青年一路穿下回廊,聯步賞景。
……不得不說,此地置景的確處處順應君尋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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