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擰眉,望向濃黑一片的天幕。
永夜之地的范圍又擴大了。
從最一開始僅佔據碧霄界四分之一的范圍, 到如今已然吞並五分之四, 耗時甚至不到十年。
容華沒來由想到了玄極宗老宗主的第二條讖言。
——雪墮汙塵,山河湮毀;災星臨世,大道傾頹。
混沌曾親口證實“雪墮汙塵”與“災星臨世”二句受到了他的誤導, 可余下二句卻好似真的在慢慢兌現, 成為現實。
再仔細聯想, 師尊當日自爆化身回歸本體的舉動, 也與老宗主展示的幻象有些相似。
沒來由地,容華猛然一陣心悸。
他抬起左手, 白淨掌心血蓮浮動, 散發出不易察覺的牽引之力。
發覺此行目標並不在修羅城內, 白衣聖人微微一怔, 當即化作雲氣四散。
魂契的感應在鐵黑色巨城之外, 匍匐巨獸般的後山中。
遠遠地,容華就發現了綿延不絕的冰冷水霧, 以及其中裹挾的一絲血腥氣息。
倏而一陣風起, 他抬手撥開枯枝, 於彎折脆響中捕捉到了嗚咽一般的幽幽蕭聲。
奏者似乎不太熟練,曲調艱澀,聽起來像是初學者。
容華眨眼,有些不解。
他分明記得,師尊奏得一手極好的蕭。
蕭聲斷斷續續,隱約能讓容華辨出這是一曲《長相思》,奏者似是竭力想要吹好,卻不知為何愈發笨拙生澀,乾脆冷哼一聲,不吹了。
容華正是此時發現君尋的。
水霧愈發濃鬱,在永夜中漫出一片冷冽的白。
就在這片暗白中,青絲鋪陳,柔軟紅衣嫋嫋曳地,襯得那道背影愈加形銷骨立,幾乎要被濃夜吞沒。
怕對方躲著自己,容華直至此刻才小心翼翼放開神識,將自己暴露在師尊的感知之下。
果不其然,見到後者身形微微一僵。
君尋原本披衣坐在池緣,小腿沒入水中,猝不及防下他飛快起身上岸,抿唇回首。
青年白衣幾乎隱入霧中,他廣袖一蕩,無形罡風席卷,水汽頃刻四散,露出對方清透澄澈的碧眸。
與此同時,容華也看清了君尋滿面的猙獰火紋。
與往常不同的是,這些幽紫紋路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在那張極度靡豔的面容之上蜿蜒伸展,妖異詭譎。
“師尊!”
容華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我——”
“……你來做什麽?”
君尋唇瓣輕動,毫不留情將他打斷:“侍衛長沒轉達我的話麽?”
容華一噎,他當然記得,只是聽聞師尊受傷根本顧不得許多。
他視線遊移,掠過對方抓著白玉長蕭的左手,眉心輕蹙。
空氣中分明繚繞著血腥氣,可師尊卻穩穩站著,身上也沒有受傷的跡象……
不知怎麽,容華瞥見被隨意擱在池邊的金劍濯心,最終定定望向對方掩於廣袖之下的右臂。
師尊素來愛劍,即便奏蕭,也從未將濯心這般隨意棄置。
見他擰眉,君尋薄唇輕抿,旋即狀似無意地向右側了側身體,試圖避開對面的審視目光,反倒更加印證了容華的猜想。
“離天宮是無事可做麽?”
他冷嗤一聲,諷道:“如今聖宮遭受重創,你不抓緊機會一舉佔領仙域,跑來做什——?!”
話未說完,卻被撲面而來的辛涼香氣打斷。
修長手掌迎面抓來,君尋下意識抬起左手阻擋,容華卻目標一轉,一把握住他右側上臂!
君尋動作一滯,立即想要掙脫,奈何根本使不上力,硬是被對方握住肘後,將寬松衣袖一把掀起——
看清師尊手臂傷口的瞬間,容華瞳孔緊縮。
怪不得血腥味飄了那麽遠!
只見一道長約尺余的傷口,正血淋淋地盤踞在前者出水細藕一般的小臂上,黑霧盤踞,透著令人心悸的不祥之氣。
更令人心驚的是,這創口如此之深,卻沒有露出半分本該在此的骨骼。
君尋被他看得不自在,立時抬腳後撤,想要將右臂由對方掌心抽出,卻被清冽寒霧一卷,反倒被迫向前踉蹌一步,險些跌入容華懷中。
“容華,不必……”
他抿了抿蒼白唇瓣,試圖開口送客,容華卻仿佛沒聽到般,幾乎是抖著手蘊出靈力,試圖為師尊治療。
清冽靈力極盡溫柔地探入血肉之間,將蓬勃生機源源不斷送入手臂肌理。
淡粉色嫩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君尋垂眸靜靜看著臂上創口愈合,神情卻是罕見的緊繃。
驀地,就在嫩肉即將把傷口完全封閉的刹那,容華敏銳地捕捉到了一聲極壓抑的悶哼。
與此同時,竟似有外力操控一般,將那傷口再度扯裂!
君尋疼得冷汗淋漓,終是趁著白衣青年驚詫的空檔抽身後退,堪堪靠著一塊山石站定,面色慘白:“……夠了!”
容華腳步一滯:“……師尊?”
看著對方將袖口拂落,他眉心緊蹙:“這傷……是在聖宮所受?”
君尋閉了閉眼,隨口敷衍道:“陳年舊傷罷了,不值一提。”
容華不依不饒:“陳年舊傷怎會久久不愈?除非——”
他說著,卻似想到了什麽般,聲音愈加低沉:“……隋無跡的短劍?”
師尊的異狀,其實自那日大鬧琅玕台後已有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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